“那只小野貓跑過來，睜著眼看著我，一直看。我叫了它一下，它就跑過來一直蹭我。它看我的那個表情讓我覺得非常欣慰，覺得這么長時間努力真的沒有白費。”

藝文回想起一周前，參加完歌手大賽決賽獲得金獎后，換完衣服從比賽后臺出來，獨自走到室外看到的那只小野貓，仍然印象深刻。深秋季節(jié)，一片雜草叢生的空地上，一只有著黃棕毛發(fā)、丹鳳眼睛的野貓豎著尾巴從墻根跑過來，沒來由地親昵著她。她去小賣部買了根火腿腸，就為了這只小貓。它猛地沖上來一口咬掉包裝紙，急促地一口口咬著粉嫩的肉腸。那么渴望，用盡全身力氣。

“我也餓了一天了，沒吃中午飯，先就你吃吧。慢點兒吃，別噎著了?！?/p>

她放低疲憊后的嗓音，無限憐愛地地看著它，每一個咬食的動作、每一樣神情。一個多月來繃緊神經的大腦里，只有眼下這一刻，一只饑餓的野貓盡情享受美食的一瞬。一根火腿腸，一個曠野里對它溫柔以待的人。瞬間，記憶又像潮水一樣涌來，在秋日東北清冷的黃昏里，一點點彌散開來。

01.

歌唱的修煉

藝文從小喜歡唱歌。小學時自己唱著玩，初中時音樂老師看到了她的天賦，每周一課外活動時免費給她上課輔導。高中時，有幸遇到了第二個專業(yè)老師，拉著她去給校長唱了一首《唱支山歌給黨聽》，幫她爭取到了學校的特招名額。老師向校長保證能考上重點名牌大學，并且一直打電話給她媽媽，讓她一定要走專業(yè)歌唱的道路。

那時她成績也不錯，從一開始沒有想到慢慢靠近走專業(yè)這條路。除了歌唱技巧的學習提升，學校、市里的各項文藝活動都有她活躍的身影。領唱或獨唱，在當?shù)匦∮忻麣?。還時常去電視臺、各單位作藝術指導，幫他們排練晚會節(jié)目，賺一些生活費，自力更生。歌唱專業(yè)特長之外，她性格獨立，學校老師一直支持鼓勵，對她寄予很大希望。

大學時代的藝文（二排左二）

高考時，她同時考上了好幾個學校：南京航空航天大學、南京藝術學院、四川大學、四川師范大學、蘭州大學、西北師范大學，專業(yè)課考試成績都是全國前幾名。最終，她選擇了南京航空航天大學的音樂劇表演專業(yè)，要求會唱會跳會表演，之前單一的歌唱經歷并不占優(yōu)勢。

沒有了眾星捧月般的魔幻，大學四年她更踏實下來一心搞專業(yè)，每天不是在練功房、就是在琴房度過。她至今記得舞蹈墻上的那幾句警言：刻苦造就事業(yè)。態(tài)度決定一切。大四時，她的各門專業(yè)課成績已經是年級第一。

十年前，藝文大學畢業(yè)來到了研究所，成為一名團委干事。她策劃了青年藝術節(jié)、歌手大賽、新年音樂會等藝術晚會，組辦翼動合唱團，還自己作曲寫歌演唱過《飛翔的風》《寫給海洋的情書》《蓮竹戀》等藝術歌曲。人如其名，她對藝術有著敏感的觸覺，在歌唱上表現(xiàn)著靈動的天賦。這些年，她又利用業(yè)余時間潛心學習茶藝、古箏、潛水、美人魚、水舞，成為全國為數(shù)不的美人魚和水舞教練。

但，對于心愛的歌唱專業(yè)，由于并不在專業(yè)院校和團隊，再加上疫情的沖擊，生活的流變，這些年，她并沒有太多演出和練習的機會。和藝術之間，她感到一種疏遠。

02.

重新找回自己

今年9月，藝文鼓起勇氣報名參加歌手大賽。“其實我一開始是想組一個團隊，讓多愛好者參與進來，自己作為指導一起去參加。后來隊沒組起來，就我一個人去參加了。時間非常緊張，幾乎就只剩下兩三天的時間去準備預賽?！?/p>

藝文心里一思量，疫情以來好幾年沒有上臺演出，也沒有機會練習，身體各方面機能都有退化。白天要上班，練歌就只有晚上時間。業(yè)余時間排得比較滿，學舞蹈、學茶藝，晚上回到家基本也就是九十點鐘了。如何保障練習時間？

“那幾天每天晚上十點，我就到小區(qū)的地下車庫去練歌。練到十一點鐘回家睡覺。感覺，就是在一點點找回自己的過程?！?/p>

當然，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好幾年沒唱了，就練個這么兩三天時間肯定是不夠的，還得在別處下功夫。在去青島參加預賽的路上，藝文一直在翻論文，有關于這次參賽作品的論文。這次比賽，她選擇的是江姐的一個獨唱詠嘆調，一個七分多鐘的歌曲，對于歌唱技術和體力的要求都非常高，對于舞臺表演和作品內涵需要更深刻的理解。她在大學時曾演過江姐，對這個作品也曾爛熟于心，但十年時光流逝，長期缺乏專業(yè)深度練習提升，當再度重溫重拾時，還得下深一層功夫。

那天在高鐵上，她開始做案頭工作。把所有關于江姐這個詠嘆調能找到的論文都翻了出來，記錄了小半本筆記。到了青島比賽現(xiàn)場，時間安排緊鑼密鼓，第一天是排練走臺，第二天就開始比賽。一天走臺完成后，回到房間休息，緊張的心緒中藝文對著鏡子開始再次一遍遍歌唱練習。技藝的打磨，反復琢磨論文中看到的作品講解，如何理解江姐這個人物，如何歌唱，如何表演，每一句唱詞，每一個咬氣，氣息把控，動作身姿，力求做到那個當下竭盡所能的最好。

兩三天時間，如何能做到百分之百完美？惟盡心無憾。意料之外，那次華東片區(qū)預賽她拿了民族唱法組第一名，順利晉級到決賽。后面的一次匯報演出，組委會也再次找到了藝文，在北京集訓一周打磨作品，交流研討。

在北京集訓那天，藝文對歌唱有了新的體驗。從小到大學唱歌，一般唱一個小時就可以了。集訓那些天，從每天早上起來就開始唱歌，跟上班一樣，每天都要唱八小時。對嗓子、對身體都是一個極大的考驗。和熱愛歌唱的伙伴在一起，放松愉快的時光倏忽而過，大家都堅持下來了，對歌唱的理解又深入一層。

那時，藝文也了解到，決賽時自己將面臨更強勁的對手。在集訓中的一次聲樂交流會上，參賽的每一位選手都唱了一段拿手歌曲。一輪聽下來，她覺得在民族唱法組至少有三個人水平在她之上，或是旗鼓相當。她們這些年一直在歌唱方面深入學習，去專業(yè)院校進修，平時也經常參加各種大小型演出。

相較之下，藝文覺得自己在練習的深度、表演經驗積累上都不占優(yōu)勢，更得刻苦用功，好好加油，在有限的時間里下笨功夫、苦功夫。

03.

壓力下的揚起

短短一個月準備時間里，她先是在北京找了專業(yè)的聲樂老師，讓老師針對她的主要問題作一對一指導糾正，提升演唱時的身體狀態(tài)和發(fā)聲技巧。一周一節(jié)，就著老師的時間。上課時常在周中晚上。

那段時間，她經常是白天上班，晚上五點下班坐高鐵去北京上課，上完課再坐高鐵回天津，到家已經是深夜十一二點。每周一節(jié)的舞蹈私教課也不能落下。上臺表演，而且是決賽的關鍵時刻，舞臺形象氣質都要給自己加碼。必須要傾盡所能，傾盡所有，全方位地去學習、去強化練習。

“要知道，舞臺上的每一秒鐘，每一個咬字，每一個句子，在技術達到的情況之下，你怎么把它展示給觀眾，怎么去表演，手勢身姿怎么做怎樣呈現(xiàn)，都是非常講究的。作為一個演唱者，你必須力求完美。”

藝文說，在青島的預賽給了她一個歷練的機會。代表研究所參加行業(yè)比賽，是實力的對外展示，也是榮譽之爭。她想做得更好，更專業(yè)。在北京集訓時，她看到小伙伴們對歌唱的真心熱愛，如此優(yōu)秀還無比努力地進修提升練習，突然感到一種很多年未曾有過激勵和鼓舞。

她想起自己大學四年每天六點起床，練聲、練琴、練舞，想起了舞蹈房里墻上的那兩幾句警言：“刻苦造就事業(yè)。態(tài)度決定一切?！蹦嵌螘r間，在專業(yè)老師的指導下，她開始更有針對性的刻苦練習，利用一切能利用的時間，想一切能想的辦法。

白天上班，上下班開車的路上她一路練歌。中午午休時，她就跑到單位辦公樓側面的樓梯里面去唱。那里沒有電梯，她猜想應該也沒有人經過，偶爾只有物業(yè)的保安會去那里打卡執(zhí)勤，十分清靜，沒人打擾。一個小時，她運氣、練聲、歌唱，一個人，歌聲飽含能量，穿透空氣、窗戶、房間、樓宇，飄向遠方，翻滾進云層，和天空中飛鳥的歌唱連接、共鳴。

除了演唱本身，參賽作品的選擇和舞臺扮相都至關重要。反復思量，她選擇了一首新疆民歌，王洛賓的《青春舞曲》。準備演出服裝，從頭到腳的扮相，她花了大量心思。拍了好幾套服裝回來試，最終挑中一套白色帶紫邊的連衣裙。決賽前一周，她還專門請了天津音樂學院的舞蹈老師幫忙排了參賽歌曲的舞蹈部分，穿插在演唱歌曲開始和中間，提升整個作品的完整性和舞臺表演效果。

緊張感、壓力感，充斥著那段間生活的每一個角落。

04.

水的悅納

十月中旬比賽。9月底開始的中秋國慶長假，藝文決定稍許放松一下，去深圳學習她期待已久的水舞表演，也是為決賽蓄能，提升心力。

水舞是一種水下表演藝術形式，利用水的特性，在水下完成各種動作，是斷水肺、自由潛、美人魚之后的新玩法。10月6日，中秋國慶假期的最后一天，藝文發(fā)來了一段五十八秒的水舞表演視頻。在一汪藍盈盈的水域中，她身著絳紅色吊帶紗裙，舒展四肢翩翩起舞。悠揚舒緩的《我愛你中國》樂曲聲中，時而矗立于水底松軟細沙上，時而在水中輕盈躍起，側立開懷，或一瞬間向后翻騰。她的頭發(fā)繞著丸子頭，前額發(fā)絲一縷縷在水中豎立飄散，紗裙層層打開，在水中像在宣紙上暈染開來的墨跡。

水，賦予舞蹈靈動、飄逸的魂靈，讓她成為一個飄飄欲仙的精靈。

這是她在水舞培訓第一天學完基礎技巧即興編創(chuàng)的舞蹈。因為是十一當天拍攝，還特意配上了紅裙子，和上了《我愛你中國》的樂曲。她說，在訓練的6天時間里，下潛300多次，身體上承受了極大壓力與考驗，就像她在歌唱比賽中承受的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但，總算堅持下來。

通過理論、技巧、水性測試，救援等所有考核，6天時間魔鬼訓練，她終于成為一名水舞教練。而目前，全國水舞教練不超過50名，她也是天津地區(qū)的唯一一位水舞教練。

幾天假期的學習，藝文在水的廣闊世界里，感受到一種緊張后溫柔的寬慰，無限包容與接納。這是她著迷于水的緣由，尤其在生命中緊張或困頓的時刻。極限挑戰(zhàn)后的松弛，讓她最終穿越現(xiàn)實中，那些有形無形的壓力。

05.

終于好好松了口氣

決賽，在寒冷遙遠的東北吉林，氣溫已低至零下。

去吉林的前一天，藝文突然感覺嗓子像吞刀片一樣難受，心里有些慌，她把能買到的治嗓子的藥都吃了一遍。到了吉林，每天在賓館吃藥，早中晚四次。比賽的緊張氛圍和高強度壓力下，并不不能保證充分休息，每天早上五六點起床，坐大巴去比賽現(xiàn)場排練，走臺、練歌、聆聽主辦方交待各種事務。每天很晚回房間，生病后體力上是很大考驗，不能好好睡覺保養(yǎng)。那些天，藝文忍著嗓子的難受，每天帶著保溫杯、燒水壺、藥，背著演出服，一個人大包小包拿著，奔波忙碌。

“真的，每天就跟拉練一樣。不過，這個藥真的沒有白吃，到了比賽當天，我的嗓子真的不痛了，但是很干，就是感覺嗓子眼里有很多疤，很小，像結痂一樣。用心準備這么長時間的比賽，到了大賽跟前身體上出了這樣的問題，當時心理上真的壓力很大?！?/p>

藝文開始學習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學著像水一樣放松、接納，讓自己沉浸在當下比賽的氛圍里，腦海里塞滿歌唱表演的各種細節(jié)，排除七七八八的雜念。讓心沉靜下來，澄澈流動起來。

比賽當天，民族唱法組比賽安排在下午一點多。臨近中午藝文就化好了妝，穿好了演出服。飽吹餓唱，她沒吃午飯，在后臺一個人開聲練習。一個人在比賽舞臺上練習舞蹈。平時跳舞練功房鋪的是地膠，那天劇場的舞臺上鋪的是紅地毯，摩擦力會更大，在跳新疆舞轉圈時可能會轉不起來。即使轉起來，腳底也有可能會被卡住。

藝文穿著高跟鞋在舞臺上一遍遍練習，適應場地，再唱一遍參賽歌曲。因為舞蹈的氣息和歌唱的發(fā)聲方法是反的，她必須要找準感覺，在開場舞蹈動作完成后，緊接上演唱的第一個高音。

劇場很冷，沒有暖氣。她的演出服特別單薄。開賽前一個小時練習時，她突然發(fā)現(xiàn)聲音發(fā)不出來，嗓子直接唱不出來歌了。又一層精神壓力襲來。怎么辦？這一次，她沒有慌。一個人，在偌大的劇場，孤獨的舞臺上，一遍遍，一遍遍練習。直到，自己的聲音能銜接上舞蹈，唱出第一個高音，唱出源源不斷的音樂旋律。

那一天比賽，藝文第八個出場。她近乎完美地完成了表演。從舞蹈的每一個動作、到歌唱的每一個句子、每一個身姿，每一個亮相，每一個表情細節(jié)她都做到了，把這一個多月里暗自下的功夫，所有刻苦的磨練，甚至是精神壓力下暗流涌動時心理建設獲得的舒朗，都一一在舞臺上展示了出來。演唱完的那一刻，長時間緊繃的狀態(tài)終于松弛下來，和軟下來。她終于，好好松了口氣。

大約等待了一首歌的時間，她的成績出來了，九十七點幾，一個高分?！氨认胂笾泻?，比對手高了一點點。雖然不能說代表我的水平比他們高，但至少在比賽這個表現(xiàn)當中，自己全方位地拿下來了?！彼囄母械叫牢浚椴蛔越芈湎铝搜蹨I。從前的畫面一楨楨掠過，緩了一下，又有點恍惚，有一點擔心。金獎真的穩(wěn)了嗎？緊張興奮后，她開始擔心，擔心出現(xiàn)變故。心底里發(fā)出一個聲音：

“穩(wěn)住，穩(wěn)住，穩(wěn)住。”

直到民族唱法組最后一個實力派選手演唱完成、報出分數(shù)，比賽全部結束時，藝文才明白自己真的穩(wěn)了，第二名，金獎。她開始發(fā)微信給領導、同事、朋友報喜，傳遞激動不已的心情。她想到了這一個多月來經受的磨礪，想到了更久遠時間里，自己在歌唱中所有的堅持與獲得，想起了學習水舞時那片藍盈盈的水域。

生命，變得寬廣、無垠，充滿無限生機與可能。

喜悅興奮的同時，壓力隨之而來。

第二天，比賽組委會安排了頒獎晚會，由各組別獲得金獎的參賽歌手演唱。藝文覺得，頒獎晚會演出自己必須要唱得更好，發(fā)揮得更加出色。

她演唱的還是比賽那首歌，演出服也還是那一套。是的，她只準備了一首歌，一套衣服。相比于其他選手，她的準備確實顯得倉促。

“我根本沒想過自己會拿金獎，對晚會沒有概念，也完全沒準備。連頒獎晚會演唱時要播出的背景視頻，都是那天晚上聯(lián)系同事臨時做的……”

傍晚，各種思緒交織中，藝文換完衣服走出比賽現(xiàn)場，來到那片空曠的草地。文章開頭中那只小野貓跑過來看著她，蹭她的衣服。她給它買了一根火腿腸，看著它猛地一點點用勁咬掉。她的心沉靜下來，饑餓感襲來。突然想起，自己已經一天沒吃飯了。

記不清如何回到房間，記不清第二天如何完成頒獎晚會的表演，一切都有些恍然如夢。她回到了自己熱愛的歌唱中，音樂中。這一路，她曾經猶豫、彷徨，也曾放棄，在重新找回自己的過程中，用心努力，積蓄沉淀，體會到這份熱愛與執(zhí)著，在堅守中綻放的色彩與光華。

這些天，她總是會想起那只小野貓。她想，歌唱給予自己的溫暖與力量，就像那天她給予小貓的溫柔和關心。她不確定，自己特意買來喂它的那根火腿腸，是否能讓它記住很久。但確定，她會永遠記得那種欣慰。那種極致努力后，與一雙無邪的眼睛相遇后的沉靜。

所有熱愛與追求，到最后，都歸為極致的醇靜。（劉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