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杯，有云南。”

云南普洱咖啡種植者劉曉蓉在深夜10點發(fā)出了這樣一條朋友圈，她與丈夫文軍在普洱剛剛參加完第六屆“星巴克云南生豆優(yōu)秀供應商大會”。與她同行的還有1500位來自普洱、保山、臨滄等云南各大產區(qū)的咖農，“村子一起種咖啡的阿婆、大姐、兄弟們約著一起來了，有的來回開車需要7個小時?！彼f。

這一天，10月19日，星巴克全球執(zhí)行副總裁兼星巴克中國首席執(zhí)行官劉文娟也來了。她在會上宣布，今后中國所使用的星巴克經典濃縮咖啡中都將有云南咖啡豆，且中國內地的每一家星巴克門店，也都將出售云南單一原產地咖啡豆。

星巴克中國首席執(zhí)行官劉文娟（圖片來源：星巴克）

這意味著，劉曉蓉和她的老鄉(xiāng)們所生產的云南咖啡豆，將去往星巴克在中國31個省份的超7300家門店。事實上，她今年給星巴克的供貨量是超過了12萬公斤，已較5年前提升了2-3倍，這個數(shù)字在今后還會不斷增長。

這在過去是不可想象的。

不同于哥倫比亞、危地馬拉和馬尼拉這樣經常出現(xiàn)在精品咖啡店菜單上的名字，云南咖啡曾是速溶咖啡的原料，是質量不穩(wěn)定的代表，產地品牌化幾乎是夠不著的野望。即使是精品咖啡熱令云南咖啡“出圈”的四、五年前，云南咖啡豆也多被用來與其他咖啡豆拼配，來填補它在風味上的不足，以及拉低整體成本。

而當大公司如星巴克決定將云南咖啡豆大規(guī)模投入商業(yè)運用，似乎在向整個行業(yè)證明一件事情，云南咖啡已經大不一樣。

“經典濃縮咖啡是星巴克最知名、最經典、用量最大的一款咖啡豆。要做到這一點，需要云南咖啡豆的產量與質量都達到很高的水準。 ”劉文娟說道。星巴克披露的數(shù)據(jù)顯示，通過星巴克嚴格質量測試的咖啡合格率，從2012年的20%提高到了如今的80%。

事實上，這并不容易。2012年，這個來自美國西雅圖的咖啡品牌進入云南，它在這里成立了一個咖啡種植者支持中心，并且與當?shù)仄髽I(yè)合資建立了星巴克愛伲咖啡(云南)有限公司，用于采購咖啡并進行初加工。

全球所有要向星巴克賣咖啡豆的農戶，需要通過星巴克的一項“咖啡和種植者公平規(guī)范（C.A.F.E. Practices ）”認證。這個認證由第三方機構測評，包括了品質、社會責任與環(huán)境保護等方面。

而直到星巴克深入云南的5年后，第一款符合星巴克臻選標準的中國云南咖啡豆才上市，此后又經歷了7年，云南咖啡才成為了星巴克經典濃縮咖啡中拼配的咖啡豆之一，真正完成“最初十英尺”到“最后十英尺”的上下游產業(yè)鏈閉環(huán)。

圖片來源：星巴克

當然，對于當?shù)乜мr而言，星巴克的標準也是挑戰(zhàn)。

“以前的話，我們采摘鮮果都是比較粗放的，就是這樣子直接一把抓下來?！眲匀嘏c文軍在11年前接手了老一輩在供銷社時期開始的咖啡事業(yè)，目前經營著一家名為曼果塘咖啡的公司，與農戶合作收豆子，再進行鮮果脫殼等工序。

而過去粗放型生產帶來的直接后果是，咖農乃至經理們在很長一段時間里都缺乏對咖啡豆現(xiàn)代管理的意識與手段。

“以前我們不會建立自己的表格，那些對每年的咖啡豆生產統(tǒng)計就沒有一個標準，我們也不知道今年賣了多少噸，產了多少噸，有多少合格的量，有多少不合格的量”。劉曉蓉說道，在過去，她去給收貨商交售豆子總是碰運氣。

而星巴克為了在云南收獲到滿足標準的咖啡豆做了大量工作。

王萬東是星巴克的農藝師，他的日常工作是為咖農提供免費、專業(yè)的可持續(xù)種植培訓，無論咖農最終收獲的咖啡豆是否出售給星巴克。在咖啡的種植采摘季，他平均每天要走訪7-8個農場，12年來累計行車里程超過48萬公里，相當于每年繞地球一周。

星巴克農藝師（圖片拍攝：界面新聞 盧奕貝）

王萬東給當?shù)乜мr的建議包括全紅果采摘，并且在咖啡樹旁邊種植遮陰樹——在咖啡果樹還沒有成熟的時候避免被陽光曬死，而當其成型之后，可以在周圍形成更好的微型氣候幫助果實吸收營養(yǎng)。

他也會告訴咖農，在下雨前和開花前施肥可以讓化肥有效發(fā)酵，同時咖啡果實吸取更多的養(yǎng)分長得更加飽滿；或者在處理污水的池子中倒入生石灰，因為咖啡水洗產生的廢水是重酸性，會對環(huán)境造成破壞。

在咖農生產出質量合格的咖啡果后，劉曉蓉會先做小批次的實驗，決定是否采用水洗日曬等處理方法，這個流程可能持續(xù)三年以上。如今他們對自產咖啡的要求喝起來口感是干凈純粹的。在大批量之外，她也開始嘗試在不同海拔、不同小氣候地塊種植咖啡，做一些特殊的處理，更注重咖啡的甘甜感，向精品咖啡靠攏。

圖片拍攝：界面新聞 盧奕貝

但當咖啡農通過認證之后，并不意味著自己的咖啡豆就可以被星巴克購買。每天清晨都會有大量裝滿咖啡豆的卡車排隊進入星巴克在當?shù)氐墓S，等待著星巴克的層層分級與檢驗。

事實上，咖農們想賣給星巴克的原因并不僅僅是品牌光環(huán)，而是價格。

星巴克對外稱它不僅會以高于市場均價20%-30%的價格收購高品質咖啡豆，對滿足甚至超過星巴克采購標準的精品咖啡豆給予額外獎勵。

“最初的時候咖農們送來的咖啡，光是挑瑕疵豆就要7、8分鐘，最后也只有20%-30%的咖啡豆能符合標準，更不要說純凈的風味，有些甚至還摻雜著各種雜味?！毙前涂说谋瓬y師郭瓊說道，而如今，云南咖啡的品質已經有了很大飛躍，“挑瑕疵豆3分鐘都不要，合格率也到了80%，而且經常還會有驚艷的風味出現(xiàn)。”

眼下，不僅是星巴克認可了云南咖啡。

京東消費及產業(yè)發(fā)展研究院發(fā)布的數(shù)據(jù)顯示，過去五年，云南咖啡在京東的銷量增長超過30倍，增速為普通咖啡的5倍以上，2024年“云南咖啡”相關搜索量同比增長超過30%。

云南省統(tǒng)計數(shù)據(jù)顯示，從2018年開始，云南咖啡豆的出口數(shù)量一直呈下降趨勢，2022年，云南咖啡豆產量的79.5%被用于供給國內，到2023年，云南咖啡生豆年產量達到14.6萬噸，當年超過90%的云南咖啡留在了國內消費市場。

但熱鬧背后，云南咖啡依舊道阻且長。

在大眾認知中，云南咖啡的出圈是由精品咖啡浪潮帶來的。2018-2021年本土新消費品牌涌現(xiàn)和消費領域投資潮的興起，讓消費者對中國品牌的認同感逐漸加深，咖啡領域的“國潮”云南咖啡也逐漸站到中間位。

“最火的時候，其實有好多外地人，最遠的有東北人來包地種咖啡的。這邊氣候也好，他們有錢想投資一個?！毙前涂宿r藝師仲可仁告訴界面新聞。

但相較于涌動的熱錢，云南咖啡更缺的是真正在農地的人。

“現(xiàn)在不是說沒有地不能種，只是說缺乏人管，如果有人能管理能做這個事情的話，其實我們咖啡的產量還能再高一些。但現(xiàn)在年輕人愿意出去外面打工，也不愿意留在這里沖咖啡?！眲匀禺厴I(yè)于云南藝術學院，學的是視覺傳達，但很長一段時間里，像她一樣擁有本科學歷并且愿意經營咖啡事業(yè)的年輕人仍是少有，這制約了當?shù)乜Х犬a量的提升。

但隨著云南咖啡的市場聲量在提升，情況也出現(xiàn)了一些改變。

王春梅在今年7月回到了她位于云南普洱的家鄉(xiāng)，這個名為白沙坡的村落如今搖身變?yōu)椤懊利愋谴濉たХ任幕w驗中心” ，在外做導游四處漂泊多年后，王春梅成為了這里第一位咖啡師。

美麗星村是由星巴克及滬滇兩地政府打造的以咖啡為主題、農文旅一體化的鄉(xiāng)村振興示范村。這個占地面積達1700平方米的咖啡文化體驗中心除加工體驗與品鑒區(qū)外，還配備了多個餐廳，以及符合社交平臺打卡標準的精致民宿，由當?shù)?1個農戶共同運營管理，有的甚至可以提供烤披薩的灶臺——這個項目試圖打造的是具備當?shù)靥厣摹翱谩碑a業(yè)。

圖片來源：星巴克

圖片拍攝：界面新聞 盧奕貝

但在這些嘗試之外，真正決定云南咖啡產業(yè)是否有足夠人才回流的，仍然是整個產業(yè)鏈條是否健全，是否能真正賺到錢。

對于大多數(shù)農戶來說，咖啡只是農作物當中的一種，他們也曾經因為周期性咖啡市場價格走低而砍掉咖啡樹，種植水果。如果把咖啡種植從紳士主義和商業(yè)情懷中剝離出來，它原本只屬于傳統(tǒng)種植業(yè)當中的一種。

而對于世界上任何一個經濟體來說，農業(yè)的發(fā)展規(guī)模化與效益永遠是第一位。

來源：界面新聞 記者：盧奕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