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玲紅:石頭的靈魂

2024-05-08 07:55

書架上,靜放著一些石頭,大不過拳頭,小不過拇指,形態(tài)各異,顏色各異,出處也各異。它們有些是于旅行中偶然拾得,有些是漫步江堤溪流偶遇所得,還有幾枚是喜歡在石上作畫的友人,贈予我的紀(jì)念之石。它們因緣聚于我的書架,成為我最愛的書籍的伴侶,成為我埋藏于心,不可觸及的詩與遠(yuǎn)方。

其實,我并不是一個熱衷于收集石頭的人。對于石頭,我既不屬于藏家那份深邃的研究與欣賞,也不同于商人意欲收獲的開寶鑒品,僅僅是想要收藏一份來自遠(yuǎn)方的寧靜,想讓記憶里裝填一些行走過的痕跡,想讓內(nèi)心在那一份靜謐中尋找一份久遠(yuǎn)的圓滿。

小時候,特別喜歡青藏高原那從山腰瀉下的海青色石片。它們從皚皚白雪中穿越而過,將那長滿杜鵑花與荊棘的高山,覆蓋出一片海青色的石頭瀑布,從上而下,從大至小,沒有絲毫的顧忌。

那時,最高興的事情就是找一塊平整光滑的大青石片,坐著它從半山腰一口氣滑到山腳。如果運(yùn)氣不好,中途石片破裂,等待我的便不僅僅是褲子臀部的破洞,還有大人放在門口的柳條,此時“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便有了更深的含義。如果運(yùn)氣好,在滑行的途中就有可能會因為腳的滑動,翻出一些證明青藏高原出自大海的寶貝,有印著海蟲的石片,有已經(jīng)石化的珊瑚。

只是那時不懂它們的珍貴,有些玩后就隨手扔回了山石里,有些覺得可愛便成為自己玩具箱里的一部分,然后丟丟撿撿不知所終。但那山巔的白雪皚皚,那山腰的青石纏繞,山腳的怪石凌厲,那瀾滄江的滔滔江水卻深深地收藏在了記憶的深處。

后隨父母定居于江城涪陵,漸漸對沿岸的江石又有了另外一種情感。

那時,長江尚未因三峽大壩的修建而成平湖,每年都能感受長江豐水時的驚濤駭浪,枯水時的娟秀溫柔。特別是枯水時節(jié),由江水帶至兩岸的鵝卵石便坦蕩地裸露在淺灘上,帶著被江水沖涮后的灰色,或在陽光下,或在雨絲里,靜臥于江岸。它們或成為浣衣婦晾曬衣物、被服的工具,或被帶回家,成為壓制咸菜的鎮(zhèn)石,或成為園林花盆中的襯景,或成為藏家們的愛物。叔叔家則是將其洗凈后,壓在床尾,用途和含義不得而知,但它的光滑圓潤、清涼如水卻是我們姐妹夏天的最愛。

記得剛參加工作時,曾與同事一起來到位于長江邊的珍溪鎮(zhèn)。鎮(zhèn)外,時值枯水期的長江江水已退至江心,宛如成了一條緩緩行走的溪流。大片河床上,卵石遍布,在陽光下閃著灰白色的光芒,一眼望不到邊。我們相約踏上這片石灘,在大大小小的卵石中徜徉。時而撿一片薄薄的圓形石片扔向江水,期待它在江面的點擊出透著光芒的漣漪;時而撿起一顆有些異形的石頭端詳;時而將兩枚卵石互擊,期待它能綻放出燦若星芒的火花。其間偶得一枚手感細(xì)膩、海青色的長形卵石,不由一下想起了西藏,晃覺那山巔之石伴隨著那滔滔江水又來到了我的身邊,從不曾離去。

踏石而累的我們靜靜地躺在卵石上,閉眼感受著陽光的溫暖,幻想著卵石的過往,暢想著我們的未來,然后沉沉睡去,全然不知江水正在上漲。當(dāng)我們在岸邊眾人聲嘶力竭的呼喊聲中醒來,江水已向那條通向岸邊的水泥小道漫延。我們慌忙起身提著鞋,驚恐地向岸邊奔跑。當(dāng)我們氣喘吁吁立岸回望,江水已緊隨我們的腳步將小道淹沒,原躺著的地方只有盈盈水波在蕩漾。

同事母親臉色蒼白地看著我們,嘴里不停地念著“阿彌陀佛”,而我們也心有余悸地面面相覷。可當(dāng)看到手中那長長的,泛著海青色光芒的卵石仍在手中,卻又開心大笑起來?;艔?zhí)用g,卻將它緊身相隨,沒有棄之,實屬緣分。將此石帶回家后,母親欣喜,立即將它與搗蒜泥的石缽相配,至今未棄。

那一次撿石雖驚險,卻也愉悅,如今回想,喜愛上那不起眼的卵石,也許就從那時開始。以至于后來無論是工作,還是旅行,只要有小溪、河澗或卵石堆積之地,總會走走看看,翻翻撿撿,想象著它是否也來自高原之巔?它會去向何方?是否在等待它今生的緣?

直到有一天,一位摯友發(fā)了一段關(guān)于“靈魂的重要性”論述,我忽然明白,無論是我眷戀的山巔之石,還是收藏家傾心所獲的奇石;無論是商人手里估價待售之石,還是靜臥于河灘江岸的凡石,它們的內(nèi)里都深藏著一縷牽系萬千、亙古不變的魂魄。

《紅樓夢》里的玉石,也許它的靈魂里注入了女媧補(bǔ)天的牽系,便也注定了它終歸與銜玉而生的賈寶玉一起歷經(jīng)了萬境復(fù)空?!段饔斡洝防锏南墒苍S因它靈魂深處那亙古不變的自然、純凈、堅定,便孕育出了那能上天入地、心思單純、勇往直前的孫悟空。

因為有了這縷牽系,所以那來自高原的海青色石頭,能經(jīng)歷億萬年的風(fēng)雨滄桑,依然將那片海的記憶深藏。

因為有了這縷牽系,那靜臥于長江灘涂不知多少歲月的海青卵石,才能救我于江水,與我家的石缽相逢相依。

因為有了那份亙古不變,所以那來自深山溪澗的石蟾,才能踏遍千山萬水,與那劍門關(guān)的圓石相聚于我那方小小天地,成就彼此的圓滿。

因為有了那份亙古不變,那畫著白狐的卵石,才能與那千年傳說一起,講述著三生石的故事,靜臥于我的書間。

父親常說:“人在歲月的打磨下,會同水間的卵石一樣漸漸消磨棱角。”可是,在歲月的河流里,人易忘初心,石,卻因從未改變的魂魄,否則怎會有“堅若磐石”一說。

“人與人之間什么最近?靈魂最近。人與人之間什么最遠(yuǎn)?靈魂最遠(yuǎn)。有些人傾其一生也無法走進(jìn)另外一個人的世界,有些人僅用一秒鐘便可以在另外一個人的世界里安營扎寨?!庇谑?,何嘗不是?

作者簡介:楊玲紅,重慶市涪陵區(qū)作家協(xié)會理事、重慶市散文學(xué)會會員、重慶市涪陵區(qū)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會員

文章來源:上游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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