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葉心冉 氣氛有一絲絲尷尬。

某抖音直播間里的主播正在拆一包球星卡，他如數(shù)家珍地報出卡片上籃球運動員的名字之后，遇到了一個他不認識的球員，“這個不知道”，主播說道。“這是尤因”，立馬直播間的評論框里出現(xiàn)了答案，“好的，記住了，是尤因，下次再‘開車’，我再不認識這個球員，那一整‘車’的卡我都免費送。”

這種情況時常出現(xiàn)，在尤因之前，還有一張印著威爾特·張伯倫的卡主播也沒喊出名字，觀眾在評論區(qū)告訴他是“張伯倫”“張二萬”，主播記住了他是二百萬。

迎著世界杯的熱度，球星卡這一十分小眾的圈子開始涌進越來越多的新人。

這是一個令人“上頭”的游戲。上述直播間的玩法是這樣的，“開車”即開卡，主播拆一盒球星卡盲盒，里面有6包，每包有10張，直播間上架的這一“車”鏈接中包含多個球隊，比如火箭、活塞等等，約有30支，每支價格在20-25元不等。

球星卡粗略分為普卡，特卡以及限量卡三類，普卡是球星卡中最常見、數(shù)量最多的卡。特卡或限量卡是以一定比例散發(fā)在普卡卡包內，內容質地與普卡皆不同的卡片，比如卡片的材質閃著銀色的折射，行話稱這類卡是“銀折”；再比如卡片上不僅有球星的親筆簽名，還有球員親身穿過的球衣切割片，這是限量卡，非常稀缺。

其中還有一種分類維度，是否是新秀卡，即球員進入職業(yè)賽場第一年所發(fā)行的球星卡，是粉絲們熱衷追捧的對象，也一直是炒作的核心。

一般來說，球員的受歡迎程度、卡片發(fā)行量以及發(fā)行時間等因素，都直接影響著球員卡的身價。

為什么入局

2020年以前，球星卡還是小眾、封閉的圈子。小強是已經有6年經驗的資深玩家，他是足球、籃球愛好者，第一張球星卡是同事送予他的，他被同事帶進了圈子，當時圈子的擴充主要是通過口口相傳的方式，交流一般也是在QQ群里進行。

當時主要有兩種玩法，一是拆整盒或整箱，像一個盲盒。從球星卡發(fā)行商之一的帕尼尼官網能夠看到，一盒中大約有6-10張，幾百元不等，一箱約有上百張，價格5000-10000元。二是“湊套”，則是通過收卡，最終湊成自己喜歡的一個完整的套盒。

這兩年，伴隨直播的發(fā)展衍生出來的新玩法就是開頭所提及的眾籌拆卡，此外還有一些眾籌開卡平臺提供這種服務。

小唐是一名球星卡博主，當時讓他堅定成為一名博主的原因是：他被騙了。2019年，他從一家球星卡平臺花費2000元購入了一張胖虎（蔡恩·威廉姆斯）的銀折新秀卡。收到貨那一刻，小唐驚呆了，因為這完完全全是另外一名球員的卡片。

小唐通過各種渠道投訴維權，但無濟于事，他在網上發(fā)帖講述這件事，發(fā)現(xiàn)很多人告訴他這種現(xiàn)象非常普遍。

于是他開始不斷發(fā)微博，希望能為剛入圈的朋友提供一些避坑借鑒。慢慢地，他在微博積累了30多萬粉絲。

小唐提到，2019年NBA的停播，以及疫情影響下賽事的停擺，使得球迷們的熱愛無處安放，球星卡便成了棲息地之一。2020年年初，科比的突然離世，粉絲們瘋狂在市場上尋求科比的紀念周邊，球星卡成為了一個選擇。

球星卡愛好者高航談到，2021年，一張盧卡·東契奇的帕尼尼新秀卡以創(chuàng)NBA球星卡紀錄的460萬美元天價售出，與之相伴隨的還有當時美國球星卡二級市場的價格持續(xù)上揚，這股熱潮傳導至了國內。

那些“瘋狂點”

很多新人入局，小唐有非常明顯的感受。他在后臺經常會收到粉絲私信，問的最多的兩個問題：一是卡片在哪里買？二是這張卡接下來會漲還是跌？

作為已經有兩三年經驗的老玩家，他能很快辨別出誰是“小白”，誰是“老炮兒”。“小白”在意漲跌，在意能不能通過這張卡轉讓賺錢。“老炮兒”本身作為球迷，則會有自己非常關注的球員。當一個系列新上市后，不會立馬出手購入，因為他們清楚地知道價格的拋物線走勢，新系列發(fā)售完兩個月價格會下行，再等一等，等到價格穩(wěn)定，自己又恰好喜歡才會考慮購入。

想象一下，這是個尋寶游戲。球星卡的發(fā)行商穩(wěn)坐云端，告訴你這里面有寶藏，但是什么寶藏，多少寶藏，就需要數(shù)以萬計的玩家踏上尋寶征程。經驗值累積下來，老炮們就會知道這個系列究竟在玩什么——以某種概率開出某些球員的某些稀有卡。

發(fā)行商在下個系列只需變換下概率、球員以及卡片設計，就會讓玩家們再度踏入新一次的征程。

這就是他們口中常說的“搏點”。

如果將這場游戲分為兩種玩法，那么一種是開卡“搏一搏”，一種則是看漲或看跌，因為這是個極為動蕩的二級市場。

小強提供了一些事例。阿根廷的“小蜘蛛”阿爾瓦雷斯在本次世界杯大放異彩。他的球星卡在二級市場隨之水漲船高，世界杯期間漲幅達到50%，后來價格慢慢穩(wěn)定回落后，比C羅、梅西的普卡價格還要高一些。

“這種就屬于賽前球迷對他抱有期待，他又同時表現(xiàn)得非常出色，所以卡價就會上漲。”小強說。

再比如世界杯上撲出西班牙兩個點球的摩洛哥門將布努，一戰(zhàn)封神后，他的限量卡（全球99張）從世界杯剛開始時候的幾元錢飆升至1800元。

千倍級別的增長是這個圈子的瘋狂。買一張卡，投資一支“潛力股”，等待它的上揚。

但這樣驚鴻一瞥的時刻，難以具備可持續(xù)性。小強說，“布努的卡價世界杯結束后一定也會瘋狂回落，因為守門員的位置靠后，不像中場、前鋒會有更多的表現(xiàn)機會。”

一把“虛火”

在卡淘上，在“拍賣目前最高”那一欄能夠看到，庫里的一張稀有卡（僅發(fā)行10張）截至發(fā)稿前，最高競價是12月14日出現(xiàn)的18.91萬元，三天時間該卡被競價45次。在“一口價最高”這一欄，C羅的簽名卡被賣家標到了上千萬元。

高到離譜的價格使得圈內的盛況開始被圈外看見，但老玩家們清楚地知道這不是“博彩”式的概率問題，這是長期主義帶來的。

小唐提到，這些高價卡一般是在收藏家當中流轉，那么意味著在高價轉手之前，這張卡收購來的價格已是不菲，這是普通玩家無法達到的。此外，像幾十塊錢的購入價最后變成幾百萬轉出的故事，那也是粉絲從球員名不見經傳的時候就關注他、喜歡他，伴隨著球員的成長，最后當球員長成一顆巨星，才會出現(xiàn)的情況。

實際上，圈子的熱度，圈內圈外的看法大相徑庭。伴隨媒體的關注，開卡直播的盛行，球星卡江湖一片繁榮景象。

但多位受訪者均認為世界杯的熱度對于球星卡市場來說只是一把虛火，這個市場在2020年、2021年已到達巔峰之后。

小唐表示，今年很明顯的是，卡價下跌的失速。之前卡價的上漲、下跌會經歷一個完整的周期，比如半年或是3-4個月。但近期很多卡不到一個月的價格就經歷腰斬，“個人覺得它的泡沫其實已經爆掉很多了。”

今年的行情與前兩年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小唐指出，比如去年球星拉梅洛·鮑爾的一張新秀銀折卡最高達到9000元，之后跌至3000-4000元，現(xiàn)在一張未評級的卡片只要400元。而且今年從一開始新秀球員的銀折卡價就不算高，例如2021年選秀狀元凱德·坎寧安的一張銀折普卡目前是300-400元，“這種價格是兩年前無法想象的。”

其中除卻經濟下行的大環(huán)境之外，受訪者們不約而同提到了發(fā)行商超發(fā)球星卡的問題。

小唐曾總結球星卡能實現(xiàn)增值的三大關鍵，一是稀缺，二是賽事IP，三是設計。

球星卡是一種人為制造的稀缺，但當越來越多的玩家發(fā)現(xiàn)，發(fā)行商超發(fā)嚴重，稀缺已不再，追捧堆積的泡沫遲早會破裂。

目前國外發(fā)行體育球星卡的幾大公司包括帕尼尼、Topps、Future、Leaf等，帕尼尼是當之無愧的頭部發(fā)行商，但2021年官方消息顯示，NBA和NFL與帕尼尼的版權合作將分別于2025年和2026年到期，NBA將不再與帕尼尼續(xù)約，轉而與Fanatics達成合作協(xié)議。

玩家們發(fā)現(xiàn)，帕尼尼的球星卡盒子投向市場的數(shù)量愈來愈多，而發(fā)行的產品也開始戳破粉絲們的期望。比如有受訪對象提到，以往最高檔次的球星卡上會有球星親身穿過的球衣切片配上簽字，但是今年發(fā)行的有些已經不是“親穿版”，“這對于很多粉絲來說，失去了精神上的意義。”

從采訪收集來看，多位業(yè)內人士認為，世界杯即將結束，這把虛火的燃盡也會使得球星卡下行的事實顯露出來。當前多數(shù)人一窩蜂涌入，看似熱鬧，但是當卡價不斷下探，盈利愈加困難，那些根本不了解賽事，不知曉球星卡文化的玩家一定會離席走人，行業(yè)一定會再度洗牌。“最終留下來的一定因為熱愛。”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小唐、小強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