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宏勃/文 目前，公務員招錄和一些事業(yè)單位、國有企業(yè)招聘，其體檢標準大多依據(jù)《公務員錄用體檢通用標準（試行）》。在這一標準下，不少慢性疾病患者，如多囊腎、橋本甲狀腺炎、高血壓、糖尿病患者會因體檢不合格而被拒之門外。但是，近年來隨著醫(yī)學的發(fā)展，此類慢性病患者通過日常用藥，就能保證其生活和工作基本不受影響。針對這一問題，今年全國兩會期間，有政協(xié)委員建議修改相關體檢標準，促進就業(yè)機會平等。這一問題近期也引發(fā)法學界和醫(yī)學界的極大關注。

上述體檢標準是否合法合理，從法治的角度可從以下角度予以檢視：

第一，現(xiàn)有的體檢標準是合理的，還是可能構成歧視？

公務員招錄設計招聘體檢標準，需要考慮兩方面的利益：一方面，從用人單位角度出發(fā)，需要招聘到最能干的員工，實現(xiàn)單位利益最大化，這可以被稱為“效率”或公益；另一方面，從就業(yè)者的角度出發(fā)，則是一個職業(yè)自由的問題，即找到最適合自己的崗位，擁有發(fā)展的機會，這可以被概括為“自由”。因此，當我們制定公務員錄用體檢標準時，必須尋求這兩種價值和兩種利益之間的均衡，不能顧此失彼。

按照這個邏輯，在決定哪些疾病患者不能被錄用時，其考慮的因素只應包括兩個方面：一是應聘者是否具備履行特定工作所需的身體條件，二是應聘者是否罹患傳染病或精神類疾病，并因此可能危害公共健康與安全。一些慢性病患者如果能夠勝任工作，且對他人沒有傳染風險或者傳染率很低，在這種情況下對其拒絕錄用，就很可能構成法律上的歧視。

第二，如果上述限制構成歧視，其傷害后果有哪些？

能勝任工作卻被拒絕，這首先構成對應聘者平等就業(yè)權的侵害。相對于健康人士來說，上述慢性病患者屬于健康弱勢群體，從正義的角度看，對弱勢群體應該優(yōu)待和照顧，而不是排斥和歧視。具體到就業(yè)權方面，在不影響工作和不傳染他人的情況下，以體檢不合格為由拒絕錄用該類人士，無疑侵害了憲法和《勞動法》賦予的平等就業(yè)權。同時，在公務員體檢時進行廣泛的身體檢測，還可能會有侵犯隱私權的問題。通過體檢，應聘者的一些疾病隱私可能被有關人員知悉甚至被傳播，使其在平等就業(yè)權受損之外還受到隱私權泄露的侵擾。

所以，不合理的體檢標準會構成對健康弱勢群體權利的普遍性侵害。更重要的是，官方在公務員招錄中拒絕慢性病患者的做法，不僅會為一些民辦企業(yè)所效仿，更有可能進一步強化社會公眾對該群體的刻板印象，使得人們對此類病患的排斥和歧視更加頑固，偏見日漸加深。

第三，針對這一問題，法律層面的解決對策何在？

從源頭治理的角度看，需要對體檢標準的合法性進行審查。各級人大及其常委會需要依據(jù)憲法和《立法法》的相關規(guī)定，將此類規(guī)范性文件納入備案審查范圍，如果發(fā)現(xiàn)其內(nèi)容存在不合法、不合理的情形，就應該啟動相關監(jiān)督程序，予以修訂或撤銷。備案審查中需要特別考慮的是，不同崗位的體檢標準不能“一刀切”，應針對不同崗位有差別化要求，比如警察等特殊崗位，就可以有更高的標準。

從個案處理上講，法院要加強司法審查，對權利受侵害者提供救濟。司法是法治社會中最后的救濟，是公平正義的最后防線。在近年的司法實踐中，因為體檢標準設置不合理，應聘者已經(jīng)提起了多起訴訟。在這類案件的審判中，法院不僅要對體檢和招錄程序是否符合正當程序進行形式審查，還應該根據(jù)《行政訴訟法》第五十三條的規(guī)定，對招錄體檢標準是否合法合理進行實質(zhì)性審查。換而言之，法院要在反歧視中扮演關鍵角色、發(fā)揮積極作用，通過個案裁判為當事人提供權利救濟，同時推動相關機制和社會觀念的更新。

羅爾斯在《正義論》中提出，社會的文明和制度的正義，關鍵在于如何對待處于不利地位的弱勢群體。根據(jù)正義的原則，政府要平等對待所有人，尤其在基本權利方面，針對不同群體的差別對待應有充足且正當?shù)睦碛桑疫@種差別應該對最不幸者最有利。我們也期待公務員招錄標準能夠隨著醫(yī)療技術和社會保障的進步及時進行修訂，通過科學合理的制度設計實現(xiàn)就業(yè)平等，促進社會公正。

（作者系中國政法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