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記丁香島(上)

杜欣欣2023-09-12 20:48

杜欣欣/文

“里面不能走車。”導游摩西打開車門,示意我們下車。這里背對大海,海風的顏色均勻地涂在木窗和涼臺上,桑給巴爾島的舊城——石頭鎮(zhèn)就從這海邊開始。

向前望去,黑人白墻,窄巷石樓,穿穆斯林長袍的男人和披藍頭巾的女人穿行于巷中。此地除了氣候濕熱,猛然看去,真是一派“麥地那”風情(麥地那特指北非阿拉伯人聚集區(qū))。仔細看去,窄巷兩邊的白墻幾乎貼在一起。這個地方相當擁擠,面積不過246平方公里,卻住著180萬人。此地居民既有非洲大陸來的移民,也有波斯人和阿拉伯人。我注意到島民的膚色普遍偏暗,但容貌差異頗大。那個女店主瘦臉鷹鉤鼻,披著印度莎麗。我們的導游摩西寬鼻厚唇,其祖先顯然來自非洲大陸。旅館里的侍者極可能是阿拉伯人的后裔。

各家門前的石階筑成一條長凳,人們在上面歇息。破板車、臟兮兮的小巷,產(chǎn)生出某種懷舊的美感。那邊破損的墻邊,父親背著女兒逗弄著兒子。男孩兒躺在石階上睡覺,雙腳翹到墻上??盏厣戏艔埛阶谰褪遣桊^,茶客坐在屋檐下的石階上喝茶,跑堂的提著水壺走動沖茶。此地人休閑用餐大多是席地而坐,好像桌子只屬于富裕人家。

七彎八拐,景色突然明朗,原來是靠墻放了一排當?shù)禺嫾业淖髌?。這幅畫里,藍色的樹間長滿了星星。那張畫中,三只豹子很天真地眨著眼睛。簡約變形的馬賽人持矛而舞,長頸鹿支棱著兩只大耳朵……在畫布上,東非不多的亮點,被演繹得更為艷麗,更為童稚。走著走著,巷子逐漸開闊變成了一個曬場。一棟樓房粉墻烏木,涼臺上懸下一方黃色帳布,愛默生香料旅館(EmersonSpiceHotel)到了。

這家旅館位于薩利亞(Tharia)古街,歷史頗為豐富。其建筑曾是當?shù)赝镣醯男袑m,易手于印度香料商人后,門口的那片小曬場經(jīng)常晾曬被海水浸濕的紙幣和丁香。不知何時,印度香料商人的居所,成為蘇丹政府的總理辦公樓,而后又變成名為“香料”的旅店。2006年,美國人愛默生買下后,將自己名字放在最前面。

旅館的大堂布置得一派古氣,一樓,二樓,三樓,雕欄蕓草,花窗銀鶴。圖蘭朵的閨房,阿依達的閨房……旅館的房間似乎都是以阿拉伯公主命名。

也不算很久以前,這個島上真的住過一位阿拉伯公主。她就是阿曼蘇丹的女兒薩勒米(SayyidaSalme,1844-1924)。這位公主不僅會騎馬放槍,還偷偷自學了書寫。那時候的女性絕大多數(shù)是文盲,若要學習只能通過古蘭經(jīng)。紙張也是稀罕物,據(jù)說古蘭經(jīng)抄錄在駱駝的肩胛骨上。此地的阿曼蘇丹的后宮門禁并不森嚴,公主又是豪放女性。她自由戀愛了,戀人是德國商人海因里希·魯特。當寬大的長袍無法掩飾腹中的秘密時,公主逃到英國的兵艦上,她來到亞丁城,皈依基督教,并易名為艾米莉·魯特。

薩勒米公主在漢堡誕下兒女,又以德語出版了《桑給巴爾阿拉伯公主的回憶》。海因里希去世后,公主移居貝魯特。1924年,她在耶拿去世,其骨灰和一小包桑給巴爾的土被帶回德國,葬于魯特家族墓地。這位公主與歐洲國家和阿曼的糾結(jié),折射出桑給巴爾的現(xiàn)代史。

阿曼蘇丹國位于阿拉伯半島之東南端。該國土地貧瘠卻兩面臨海,發(fā)達的水路讓阿曼人于公元前就學會了跑船,他們乘三角帆越洋經(jīng)商,從而有了見識和財富。17世紀晚期,阿曼成為印度洋的強國之一,曾與葡萄牙、英國爭奪過波斯灣和印度洋的控制權(quán)。19世紀,阿曼蘇丹國達到鼎盛時期,其領(lǐng)土不僅橫跨霍爾木茲海峽,延伸至現(xiàn)今的伊朗和巴基斯坦,還南至東非沿海地區(qū)及桑給巴爾島,而那時的統(tǒng)治者賽義德·本·布賽迪就是薩勒米公主的父親。

賽義德顯然精力極為充沛,他不僅為阿曼擴大疆土,還娶了78個妻子,生了36個孩子。薩勒米公主的母親生于切爾克斯,年幼時被強盜掠走賣予阿曼蘇丹為奴。據(jù)說“她在宮廷中掉了第一顆乳牙”,成年后,她順理成章地加入了大帝妻妾的行列。

自公元初年,桑給巴爾就是印度洋上的貿(mào)易中心。中國上古時代的人稱阿曼為“馬干”,在南宋和元朝記錄中,馬干又被改稱為“甕蠻”。當季風從東北方吹來,數(shù)百艘單桅帆船穿越印度洋,從阿拉伯半島、波斯和印度帶來鐵、布、糖和椰棗。當季風向西南方向移動時,商船又帶走香料,丁香,椰子,大米,象牙和奴隸。

15世紀末,葡萄牙人由海路到達印度,歐洲的勢力隨即進入了桑給巴爾。該群島被葡萄牙帝國統(tǒng)治大約200年之后,又落入阿曼蘇丹之手。我不很清楚蘇丹怎樣打敗葡萄牙人,但了解那時的葡萄牙殖民者因難以忍受當?shù)氐臍夂蚨娂婋x去,留下的少數(shù)也是半心半意。另一種說法,是當?shù)厝藢幵敢⒗硕灰咸蜒廊耍钱數(shù)囟冀y(tǒng)治階層邀請了阿拉伯人來到島上。后續(xù)故事就是阿拉伯人反客為主,島上的好地都歸了阿曼人。

1832年,賽義德將阿曼首都從馬斯喀特遷至桑給巴爾島。其后半個多世紀,這里就是桑給巴爾蘇丹國,石鎮(zhèn)成為東非最大最繁榮的城市之一。支撐其繁榮的是香料、象牙和奴隸貿(mào)易,而這三個經(jīng)濟支柱中的兩個則沾滿了血腥。

走到旅館大堂后的小庭院,就見一方水池,池旁吊著一掛秋千。這水池原是一口水井,井旁有賽義德的鑄鐵牌匾,據(jù)說此地出土過若干古錢。整個建筑混合了斯瓦西里,阿拉伯和印度風格。我看到的斯瓦西里風格建筑多是圓形草屋,而阿拉伯和印度風格又一直相互交匯影響,不易區(qū)分。

既然打著歷史和古典的招牌,旅館內(nèi)不裝電梯也就順理成章了。滿頭大汗地攀上三樓,走到咪咪之閨。原來這里的閨房不僅屬于公主,也有普契尼歌劇中的人物,或者她們同屬于阿拉伯和普契尼的世界。

曾經(jīng),歐洲人眼里的世界只限于地中海沿岸,通商路帶給歐洲人東方的神秘和浪漫,近東,中東,遠東,神秘感似乎也順勢推演過去,但我覺得推到漢文化時,神秘隨即中止。不知是因為我太熟悉漢文化,還是因為那文化太過實用理性。

打開門上的銅鎖,但見一室?guī)め5痛梗朴邪迪阋u來。再往前看,洗浴屏風上畫著兩位健美男子,其中的一個光脊背上插了一對疑似天使的翅膀。這到底是小姐的閨房,還是公子的書齋?在古老的抽匣中,我找到一本上世紀60年代刊印的《桑給巴爾簡史》。

開窗望去,只見一片鐵棚屋一直伸向天邊,那些屋子大多銹跡斑斑,甚至殘垣斷壁。一片海藍自棚戶間閃身而出,在破敗的襯托下,那藍色愈加明麗。

汗如雨下,裙裾粘粘地貼在腿間。“季風雨到來之前總是這樣的。”穿穆斯林長袍的男侍者不經(jīng)意地說著。門外飄過裹頭巾穿長袍的女子,她們不熱嗎?

據(jù)馬可·波羅記載,早年制作穆斯林袍的細平布(Muslin)產(chǎn)自孟加拉,再經(jīng)從印度港口輸入阿拉伯半島,最后在伊拉克的摩蘇爾裁制成衣。穆斯林男袍大多合體,女袍一般都很寬大,絕不顯露身體曲線。但女人總是愛美的,在埃及盧克索集市上,我看到全身罩黑袍只露雙眼的女人,在挑選極為性感的內(nèi)衣;在某個國家的軍營里,我也看過年輕的女兵偷偷改動肥大的軍褲。

這里的穆斯林長袍多是本色,而印度的穆斯林長袍大多是白色。那是一個齋月的黃昏,坐著三輪車,我來到老德里的月光廣場(ChandniChowk)。在飯館外,我看到窮漢一個緊挨著一個,排排坐等著施舍,聽天由命地不出一聲,唯有眼中射出饑餓之火光亮逼人。我被逼得掉轉(zhuǎn)頭去,卻見那些飄掛著的白色穆斯林長袍,其色彩白凈得讓人忘記身處老德里。在永遠蒙塵的天地之間,它們又似面面白旗,展示著一個個屈服的人生。

此時,身旁飄過一身黑的女人,為何穆斯林女人必須穿黑?黑天黑地的度日?

走過一間木器行,那些箱子做得好似老祖母的珠寶匣,每一個都很夸張地包了金角,裝上金合頁。馬塞族人喜歡做穿珠。穿珠相當耗時,由此可見其休閑時間還未完全被電子產(chǎn)品占有。那些珠飾最普遍的顏色是黑紅黃,也正是坦桑尼亞的國旗顏色。

和其他旅游城市一樣,這里的商店也充斥了圍巾手袋,棉布衣服。翻看標簽,貨品都來自印度,店主也是印度人。早在13-14世紀,印度工匠就在桑給巴爾制造玻璃珠。雖然達伽瑪也看到印度人居住在東非海岸,但到了賽義德統(tǒng)治時期,島上的貿(mào)易才逐漸被印度商人掌控。

1963年底,英國結(jié)束了自1890年以來給與桑給巴爾的保護國地位。因為英國從未對桑給巴爾擁有過主權(quán),所以只宣布該島作為英聯(lián)邦內(nèi)的一個獨立國家完全自治。一個月后,在桑給巴爾爆發(fā)革命中,阿拉伯人和印度人都被趕回老家去。我猜測,那次革命很可能是斯瓦西里人的主意。革命前,阿拉伯人擁有地產(chǎn)和政治地位,印度人擁有金錢,斯瓦西里人只擁有革命,更不必說阿拉伯人曾殘酷對待非洲人,早已種下深深的仇恨。革命后,距離東非海岸35公里的桑給巴爾與大陸上的坦噶尼喀合并,從此才有了坦桑尼亞。

在農(nóng)產(chǎn)品市場上,那扁圓型的雞籠居然與加爾各答的雞市完全一樣。導游摩西說,此地雞肉最貴,任何宴會都必須吃雞。穆斯林禁食豬肉,這島上不大可能放養(yǎng)牛羊,但漁產(chǎn)一定豐富。正想著,就見一漁民費力地拖著一條大魚走過,那魚吸引了大群蒼蠅。同伴問:“這魚還能吃嗎?”我到過印度,對骯臟并不陌生,但無論是果阿的魚攤,還是比哈爾的菜販,都把貨品洗得干干凈凈。印象中的穆斯林不僅自己好潔,還喜歡批評異教徒不潔,為何此地會如此骯臟呢?

早在19世紀,到過石頭鎮(zhèn)的歐洲人都說此地骯臟。英國探險家大衛(wèi)·利文斯頓(DavidLivingston)曾形容這個島“1-2平方英里裸露海灘發(fā)出惡臭,那里就是污穢排放地.石鎮(zhèn)該被稱為Stink-aba(臭吧),而非桑給巴爾”。20世紀末,桑給巴爾島成為英國的保護國后才有了下水道、垃圾處理等。但眼前的一切,好像又回到了臭味擊退游客的年代。

中午已過,怎么還沒聽到叫拜聲?穆斯林不是一日五拜嗎?以前在克什米爾地區(qū),清晨第一聲叫拜是5時整。這里是4時3刻。在埃及,每臨祈時,我們的導游會在游船上鋪一塊干凈布,跪向麥加。開羅的香水商人也會怠慢客人,去照顧他們的安拉。

此時,陽光遮掩了殘破的樓面,臟兮兮的街巷卻難以掩飾,也許他們在等季風雨打掃街道?17世紀蘇丹所建的古堡和城墻依在,但都只剩下空殼。那座古堡的庭院里搭了幾間草屋,幾個孩子在殘缺的高臺上跑步。城內(nèi)知名古跡尚且如此,城外的波斯澡堂和蘇丹舊宮早已淪為廢墟。整個石頭鎮(zhèn)都是聯(lián)合國文化遺產(chǎn),但看來島民既無心也無力維護。然而,島民的生活還是好過非洲大陸的居民。在坦桑尼亞,我住過的旅館都有基礎(chǔ)設(shè)施問題,而這個旅館的水電和網(wǎng)絡倒是一直暢通。這里的中學全部免費,而坦桑尼亞內(nèi)陸居民卻要付高昂的學費。這或許要歸功于桑給巴爾島享受著一定程度的自治?

今日參觀香料農(nóng)場。出城后,一路蔥郁。全島覆蓋著大片椰林和農(nóng)田,空氣綠得透明,更加不明白為何石鎮(zhèn)內(nèi)塵土飛揚。沼澤地里長滿了護島的雜樹林(Mangrove),據(jù)說它們既防潮又防蟲,當?shù)厝擞米鹘ú摹?/p>

車子停在大樹下,我們走進樹林。這片丁香種植園不僅種植香料,還有桉樹(尤加利)等香葉樹,楊桃、芒果、柑橘、椰子、菠蘿蜜(Jackfruit)等果樹。菠蘿蜜因為長得丑而令人難忘。此地的非洲刺槐長得非常高大,而且不再平頂。面包樹上結(jié)著面包果,據(jù)說味道類似芒果。桑給巴爾真是寶島!

導游摩西邊走邊指點著香料作物。所謂的香料,就是常用于西式烹調(diào)中的胡椒、丁香(clove)、肉豆蔻(Nutmeg)、桂皮、香草等,也被統(tǒng)稱為辛香。這些香料可能是草或灌木,或喬木的葉子、根莖,也可能是樹皮、花朵或種子。在這些香料中,我們中國人常用的是姜和胡椒。當?shù)刈钪南懔?mdash;—丁香原產(chǎn)于印度尼西亞,后在賽義德治下被廣泛種植,桑給巴爾也被稱為印度洋上的丁香之島。丁香是制作香煙時不可少的原料,當?shù)氐亩∠愠隹谕耆徽刂啤?/p>

走到一棵丁香樹下,摩西摘下花蕾。那綠色或褐色的花瓣微微張開,花蕾雖不大,卻比我們自家庭院的丁香花飽滿厚實。含苞欲放的花品級最高,從花蕾中可提取香精也可曬干。印度人煮飯也喜歡加入丁香。別看它小模小樣,表現(xiàn)卻不俗,三兩顆就能主宰一鍋白米飯的氣味。不過飲食偏好總是記憶的產(chǎn)物,我并不喜歡丁香米飯,總覺得米香已足以誘人。

摩西摘下一顆雞蛋大的黃白色果子,問:“誰知道它是什么?”眾人猜測并爭論著。他切開果子,褐色的果核上閃著幾道魔術(shù)般的紅亮油彩。哦,油彩沒有生命力,應該說它們更像蛋糕師涂上的奶油。摩西說:“這是肉豆蔻的種衣(mace)。豆蔻的種子和種衣都可作成香料。”在解釋豆蔻的化學成分時,摩西說它是女性的春藥,據(jù)說它的化學成分類似搖頭丸,食用時能產(chǎn)生迷幻。在北美,我們常喝的拿鐵或蛋酒都會撒豆蔻粉,可我從未體驗過它的迷幻。

肉豆蔻是個很有故事的香料。據(jù)說它原產(chǎn)于印尼的班達群島,直到19世紀中葉,那里還是肉豆蔻的唯一產(chǎn)地。物以稀而貴,肉豆蔻貿(mào)易一直由阿拉伯商人把持著,并以非常高的價格賣與威尼斯商人。在輸往歐洲的香料中,肉豆蔻一直是最昂貴的香料之一,后來人們以為它能抵擋鼠疫而導致價格再度暴漲。大概16世紀時,歐洲人第一次到達班達群島,肉豆蔻的產(chǎn)地才披露于世。為了控制肉豆蔻貿(mào)易,英荷兩國曾長期在海上爭斗,爆發(fā)過所謂的香料島之戰(zhàn)。為了控制肉豆蔻生產(chǎn),荷蘭還在島上屠殺居民。后來英國趁拿破侖戰(zhàn)爭暫時控制了香料島,并將肉豆蔻移種斯里蘭卡、新加坡、桑給巴爾和格林納達等地。美國公共電臺為此曾以“非無辜的香料——肉豆蔻的秘密故事,生與死”為題做過一期節(jié)目,開頭就引用了烹調(diào)歷史學者邁克爾·克諾多(MichaelKrondl)的話:“豆蔻一直是歷史上最悲慘的故事。”

我終于看到了熟悉的姜黃,它的根莖磨成粉就成了咖哩的主色。我自以為熟悉的胡椒原來是爬藤植物。香草豆結(jié)成一串串的綠豆角,原來它們也是藤本植物。一兩個黑人少年一路跟隨著,他們用茅草編出皇冠和領(lǐng)帶、提籃、戒指和小動物送給我們,我們給他們一點兒小錢。男人端著木盤兜售香水香皂,我隨意買了兩塊香皂,也沒把它們太當回事?;丶液蟛虐l(fā)現(xiàn),這些天然材料制成的肥皂非常柔潤溫和。

看到母雞在香料農(nóng)場里跑動捉蟲,眾人說:”吃香料的雞一定很香,咱們買只雞吃午飯吧?”摩西卻說我們不在這里用餐。原來,該農(nóng)場早已收歸國有,國營企業(yè)不在乎賺錢??磥?,這又是坦桑社會主義經(jīng)濟的一點遺墨。

(作者主要作品《恒河:從今世流向來生》、《此一去萬水千山》;近著《安第斯山脈隨筆》,湖南科技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