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叫伊朵

雪櫻2024-06-13 10:13

伊朵第一次來我家,我有些許擔心:她會不會覺得地方小,四周全是書,沒有意思?我一陣抓耳撓腮,躊躇良久,不知該為她準備什么禮物。

她聰慧伶俐,落落大方,一雙馬尾辮就像落在肩上的兩只黑蜻蜓,上下跳動。她說起話來像個小大人,雙眼炯炯有神,泛著一層光,恍若會發(fā)電的樣子。我和朵媽聊天的空當,她隨手拈起一本書,低頭盯著讀,安靜又動人,以至于我差點忘了她的在場。

后來,朵媽告訴我:伊朵說下次還來!

我不解地問:“為什么呢?”

伊朵答道:“每次來都能賺幾本好書,這比去別家串門吃一肚子瓜果零食強多了!零食吃完就完了,書還能反復回味呢!”

我既驚又喜,內心填滿感動。

從那以后,有什么好書,我就惦記著這個小朋友,她讀了會有哪些異想天開的想法,抑或在她心窩里蕩起什么形狀的漣漪?陡然充滿期待。

加深對她的了解,源自一只寵物貓的故事。

大約在上二年級時,伊朵想要養(yǎng)只貓,但遭到爸媽一致反對:掉毛、亂抓,還有異味。聽的次數多了,我都替伊朵干著急,旁敲側擊為她說情。

后來在她姥姥出面動員下,朵媽才勉強同意,但有前提條件,做了一張任務表,看她完成的情況。為了自己的“心頭好”,伊朵一路闖關,完成任務,還當上了班級中隊委,順利拿下貓咪進家的“入場券”。

就這樣,一只黑白相間的英短藍白正式入駐,伊朵給它起名“奶包”。

奶包來了,伊朵忙個不停,變身鏟屎官,清理“臭臭”,陪它玩兒,還要給它“蓋房子”、做玩具,最關鍵的是要為它收拾“作案現場”。奶包愛叼鞋子、丟紙團,有一次它還把一包干燥劑撒得滿地板都是,伊朵要趕在爸媽下班前,把它的“作案現場”收拾得不留痕跡。

不得不說,伊朵的想象力超過成年人的閾值,難道平日她看的書都探頭探腦“活”了過來,一塊給她出主意?比如,奶包滿周歲時,她動手給它做了一頂生日帽子,尖尖的、綠色的,外人以為只是圖個顏色鮮亮,孰料她一臉壞笑,說:“我再給它做四只小鞋吧!”

伊朵練舞劈叉時,奶包不停地轉圈以示鼓勵;伊朵伏案寫作業(yè),奶包在一旁靜靜站著。伊朵還把奶包寫進作文里:“貓咪的生命雖然只有短短的十幾年、二十年,但并不妨礙它們過得精彩開心,人如果過得不開心,那么活得再久還不如一只貓呢!”很難想到,如此富有哲理的話語出自8歲的伊朵。

去年,老師布置作業(yè)讓寫小動物,伊朵以《寄養(yǎng)我的小豬貓》為題寫了篇作文,深夜時分我讀了又讀,忍不住笑出聲來。

因為爸爸患鼻炎,要把貓送出去,伊朵列出日常喂養(yǎng)的注意事項,不啻于照顧一個孩童的繁瑣,細節(jié)描寫讓人如身臨其境,比如奶包每次都會把到手的雞胸肉凍干當成玩具,“且追且咬,虎虎生風”,寫得極為傳神。

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是她寫如何陪伴貓:“請你一定要抽出每天至少二十分鐘的時間陪它玩,可以是順毛,可以是‘吸貓’,可以是逗貓棒,也可以是任何安全的游戲。它在家里待了一整天也會很無聊,除了睡就是吃,生活得非常單調,但你可以做一束光,照亮奶包的‘貓生’……”

看到這里,我的淚珠直打轉,模糊成一團橘色的光。我們都上了伊朵的“當”——她哪里是要把貓送走,分明是為貓立“傳”,壓根不舍得。我的這個小朋友真是可愛到骨子里。

后來我送她兩本書,《愛的川流不息》和《橘貓》。一想到奶包,我就想起書中老文公所說:“它不是胖,只是長了個雙脊背!”圓滾滾的奶包,帶給人類無盡的歡樂,也是我們的友伴。

“童年是一生的宿命。”從伊朵身上,我隱約看到自己兒時的影子。

上幼兒園時,老師發(fā)的小零食被我藏進書包里,帶回家給媽媽。有一年兒童節(jié)發(fā)的水壺、痱子粉、奶油蛋糕,很多小朋友當場就把蛋糕吃掉了,我堅持抱回家,蛋糕卻化了,氣得我哭成了淚人。

升入小學,我被選拔進鼓號隊,又進了合唱隊,整天忙得像個被抽打的陀螺,父母擔心影響學習成績,即便這樣,也不耽誤我發(fā)展其他愛好。

有段時間,我迷上了畫畫,買來染料盒、水粉、各種筆,水墨、水粉、素描等輪換著畫,鋪上案子就能畫一下午,常常忘記吃飯。

盛夏的一個午后,樓棟里一片寂靜,我去公共水室涮畫筆,一溜水龍頭前的盆里冰著西瓜,我就找了個沒有西瓜的,可能當時我有點走神,擰開水龍頭涮完筆就回家了,隱約記得盆里有什么東西。到了晚上,鄰居找上門來,人家的土豆被我染成了“彩豆”。母親不住地道歉,把家里的土豆挑最大的賠給人家,嚇得我爬到床上裝睡。

沒人和我玩,我就自己玩,在門外邊擺上桌凳、掛上黑板,學著老師的樣子寫板書,寫了擦、擦了寫,走廊的地上布滿大片粉筆字跡,下班回來的大學老師們看得目瞪口呆。

三十多年過去了,我成為作家,那塊小黑板、那盆染了油彩的土豆,成為抹不去的斑斕記憶。

我始終覺得,自己依然生活在童年的延長線上——抑制不住的好奇心,沒完沒了的“為什么”,還有對這個世界的質疑,都讓我變得很孩子氣,因而也錯失很多機會。

所以,我看伊朵的作文沒有隔閡,從中看到她的古靈精怪、她的友善真誠、她的勇敢無畏。她是我的朋友,很多時候她也是我的老師。

深夜關掉電腦,我經常會想起美國詩人惠特曼的一首詩:“有一個孩子每天向前走去,他看見最初的東西,他就變成那東西,那東西就變成了他的一部分,在那一天,或者那一天的一部分?;蛘邘啄辏蛘哌B綿很多年?!?/p>

三十年后,已經成家立業(yè)的小伊朵是否會記得奶包,以及自己調侃過的話:“貓有靈性,能聽懂人說的話。每當奶包闖禍時,我就會故意在它面前說:‘好肥的貓呀,紅燒還是水煮呢?’這招總能嚇住它?!比欢绻贪鼤f話,定會怒目圓睜反駁道:“我不是胖,只是長了個雙脊背!”

這就是我的朋友伊朵。我很期待有一天,她能把自己與奶包的故事寫進書里,一如把童年搬到紙上,可以摩挲,可以回望,可以無限輪回在人世間。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雪櫻(濟南80后青年作家,系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濟南市政協(xié)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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