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姑奶奶是一位裁縫,她手藝極好,是我們小城里最早的國營裁縫社的“首席”師傅。
在我的記憶里,她總是足不出戶彎著腰忙著。她的房間里除了一張床,便是一張極大的案板,上面堆放著剪刀、熨斗、畫粉、長尺子、短尺子和一摞摞衣料,她的手指上總套著一枚戒指樣的銀頂針。
每年冬天,特別是年底,是姑奶奶最忙的時段,因為農(nóng)歷新年逼近了,俗話說“有錢沒錢,買件新衣過年”,特別是小孩子,沒有新衣穿,就覺得不叫過年。
我們這些孫輩的新裝,都是姑奶奶來操持的,不過,她一般只負(fù)責(zé)裁剪,剩下的縫紉、鎖邊、釘扣等小事兒,都是其他人完成。
我恰好在大年初一出生,記得10歲那年,因逢整歲生日,姑奶奶答應(yīng)親手給我做一套新衣,她還保證一定會漂亮得超過所有表妹的新衣。
于是我便天天掰著指頭數(shù),臘月二十六、二十七、二十八……每天我媽回家,見她手上空空的,我都很失望。一直到了大年三十晚上,還是如此,我難過得要哭出來了。
我媽說:“縣里的人要到省城開會,每人要趕制一套中山裝,公家的事兒你姑奶奶都忙不過來,你晚幾天穿新衣沒關(guān)系的?!?/p>
我不明白為什么那些事兒就比我的10歲生日重要,氣鼓鼓地說:“不要了,不要了,就是給我新衣服也不穿了!”
那天晚上,我是躲在被子里掉著眼淚睡著的。
第二天起床,我媽說:“你看,姑奶奶連夜給你趕出來了!眼睛都熬紅了?!?/p>
“才不稀罕呢!”想著自己前一天的“錚錚誓言”,我嘴硬著,眼神卻忍不住往我媽手上瞟。
我媽拎著新衣服,晾在我眼前。哇,太漂亮了:乳白色的夾克,背后披著大大的方形天藍色海軍領(lǐng),袖口嵌著兩道藍滾邊,斜插大口袋,左胸繡了一只紅白藍三色的小帆船。用當(dāng)時的話來說——“太洋氣了”。
那個年代,我的同學(xué)們都還穿著方格子或者碎花的同款粗笨大棉襖,整個縣城大約找不出第二件這樣時髦的夾克了。
再看細(xì)密的針腳、光滑的扣眼,是姑奶奶親手做的無疑了。
我媽說,她勸姑奶奶不必連夜趕工的時候,姑奶奶說:女孩子,要讓她漂漂亮亮過新年,人美了,就有精神、有奔頭!
如今,幾乎很少有人還存著“新年必須穿新衣”的念頭了,可我依然懷念當(dāng)初被新夾克衫點亮的新年和生日。
姑奶奶已離世多年,一輩子沒有婚嫁、無兒無女的她,讓我始終保留著對美麗服裝的喜愛,也讓我懂得:“美麗”和“奔頭”,是迎接新年最好的東西。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童卉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