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人至上:漠視廢奴運動的美國工人階級

柳展雄2023-12-04 17:59

柳展雄/文

近年來,美國政治的極化現(xiàn)象愈發(fā)嚴重。“黑人的命也是命”(BlackLivesMatter)運動期間,左翼激進分子在夏洛茨維爾市推倒了羅伯特·李的雕像。一百多年來,羅伯特·李憑借其紳士風度、忠誠勇武,獲得南北雙方群眾的共同尊敬。中國的公共知識分子也一再贊美“南北戰(zhàn)爭是兄弟鬩墻”,美國政治里有著妥協(xié)、和解傳統(tǒng),勝利者寬宏大量,不搞報復。而今天,美國的極左派要斬草除根,號稱要徹底清算種族主義的根子。特朗普說出了溫和的、老派的美國人的心聲:“喬治·華盛頓是位奴隸主沒錯吧?那我們是不是還得拆除華盛頓的雕像?我們也要拆除托馬斯·杰弗遜的雕像嗎?”結果,激進分子后來真的去拆了華盛頓雕像。

長期以來,美國南方被公認為是白人至上主義的大本營,《危機將至:內(nèi)戰(zhàn)前的美國1848-1861》從黨派斗爭入手,高屋建瓴,分析南北戰(zhàn)爭的由來,這本書突破了“北方廢奴、進步;南部蓄奴、反動”的臉譜化敘事。而《白人的工資:種族與美國工人階級的形成》則是典型的新左派微觀史,描述了白種工人的市井百態(tài)。

雇傭奴隸制理論

《危機將至》指出“南北戰(zhàn)爭是兄弟鬩墻”是宣傳包裝的產(chǎn)物,這種論調(diào)的大前提就錯了,仿佛北方各集團、各階層大團結。其實,北部不是鐵板一塊的北部,從地域上講,賓夕法尼亞和紐約兩個州,與廢奴派大本營新英格蘭(合眾國的東北部沿海幾個州)存在分歧。賓夕法尼亞的紡織工廠需要南方的棉花,紐約華爾街的商人向南方莊園主,發(fā)放貸款融資,運送生活所需物資,北方很多人跟奴隸制種植園利益深度綁定。

內(nèi)戰(zhàn)期間,紐約多次阻撓林肯政府的戰(zhàn)時舉措,還出現(xiàn)一場暴動。1863年7月13日,紐約市暴民燒毀非洲裔美國人的社區(qū)、商店和孤兒院,砸了《紐約論壇報》(當時反對奴隸制最積極的傳媒之一)的報社,騷亂持續(xù)了4天,這是美國開國以來最嚴重的城市暴亂。

更大的裂痕出現(xiàn)在階級上,北方白人勞動者長期漠視廢奴運動。全國工會第一任主席伊萊·摩爾1839年在眾議院,明確表明立場,WASP(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藍領不支持解放奴隸。美國最早提八小時工作日的西奧菲勒斯·菲斯克,熱心致力于勞工維權,但在奴隸制議題上比較冷淡,他曾嘲諷說,北方社會名流有空關心遙遠的棉花地黑奴,還不如關心身邊的白種工人同胞。藍領報紙更進一步,提出了“雇傭奴隸制”的概念,大意為,在自由雇傭制和自由市場里的底層草根,又苦又累,雇傭制資本主義的惡劣程度不亞于奴隸制。

于是,形成了一個頗為詭吊的局面,北部各州的工人對北部的廢奴運動(通常由體面的殷實的中產(chǎn)階級發(fā)起)距離疏遠,反倒對南部的統(tǒng)治階級奴隸主感到親近。內(nèi)戰(zhàn)開打之前,“雇傭奴隸制”成為南方集團最犀利的理論武器。曾任南卡羅來納州長的詹姆斯·哈蒙德,在一次政黨演講里,宣揚“雇傭奴隸制”,北方工廠如何剝削壓榨,北方貧民窟如何臟亂差。演講后,北部工人發(fā)來了潮水般的賀信。

根據(jù)現(xiàn)代計量史學最新研究,哈蒙德那套理論,在一定程度上符合事實,中西部的自耕農(nóng)一年下來,平均要比奴隸們多工作400小時。城市里產(chǎn)業(yè)工人的工時更長,通常一周工作6天,一個工作日的干活長達14個小時。“雇傭奴隸制”理論一度廣受青睞,還登堂入室,進入國會。1837年秋眾議院開會時,南部政治家弗朗西斯·W·皮肯斯,宣布與北方的勞工階級站在一個立場,反對大資本家,全國工會主席伊萊·摩爾當場贊同。

內(nèi)戰(zhàn)前的兩黨格局

新馬克思主義史學家大衛(wèi)·R·羅迪格(DavidR.Roediger)提出,白人身份本身帶來優(yōu)越感,可以當作一種隱性的“工資”,這也是其著作“白人的工資”書名的由來。西方老一代馬克思主義者有著“為尊者諱”的心態(tài),為白人無產(chǎn)階級的反黑人立場找理由,“統(tǒng)治階級轉移階級矛盾”“淳樸的勞動人民被種族主義思想所蒙蔽”。而新一代則用了新的范式,論證白人至上主義內(nèi)化于白人勞工階層。

然而,這也仍然無法解釋,為何北方藍領WASP,在南北戰(zhàn)爭爆發(fā)后,立即支持林肯共和黨政府。如果底層群眾的種族意識這么強烈,那么他們應該響應南方集團,調(diào)轉槍口跟著羅伯特·李的南軍打下白宮、活捉林肯。其緣由在于,白人也有內(nèi)部分歧,不同族裔背景、不同宗教派系的白人之間的差距,跟黑白種族之間的差距一樣大。政治學家李·本森曾統(tǒng)計過,19世紀中期威斯康星州北部礦業(yè)的投票數(shù)據(jù),其數(shù)字令人意外,同樣屬于工人階級,德意志天主教礦工和德意志路德宗的礦工,黨派傾向南轅北轍。在傳統(tǒng)美國史敘事里,輝格黨是富人的黨,城市化的黨,推行中央集權,親財閥親大資本家。民主黨更左,更民粹激進,反對華爾街金融霸權。

1830年代,總統(tǒng)安德魯·杰克遜當政,支持者稱他是真正的人民領袖,中小企業(yè)主和農(nóng)場主的朋友,權貴和財閥的死敵;反對者視其為獨裁者,稱杰克遜假借民意來行專制,把他喚作AndrewKing(“國王安德魯一世”,意思是他獨斷專行,蠻橫無理,活像個專制君主)。杰克遜時代的在野黨,效仿英國光榮革命里限制王權的輝格黨,特意取了相同的名字??傮w來說,合眾國的兩黨格局里,輝格黨人氣質(zhì)偏高雅,受教育程度較高,大學和科學俱樂部通常在輝格黨手里,文學圈的高大上的雜志季刊也屬于輝格黨,廢奴運動在輝格黨的聲勢要比在民主黨的聲勢要大數(shù)倍。民主黨人偏向好戰(zhàn)粗魯,對黑人和印第安人態(tài)度較為強硬,刨除掉南方奴隸主集團,民主黨的基本盤為窮人低收入群體。

即便是民主黨把持的廣袤的南方腹地,輝格黨的勢力在城區(qū),鐵路運河交通要道,還有商品糧化的農(nóng)業(yè)區(qū),也能扎根,亞拉巴馬州的第一大城市是輝格黨的穩(wěn)固據(jù)點。一些重視金融和工商業(yè),講究名流風范的南方人也往往會加入輝格黨,比如后來出任南方同盟國副總統(tǒng)的亞歷山大·斯蒂芬、出任國務卿的圖姆斯,原為輝格黨領袖。按照左右派二分法,威斯康星州的礦工藍領階層應該都投民主黨,李·本森卻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信天主教的德裔普遍支持民主黨,新教徒德裔則幾乎完全是輝格黨的票倉。

李·本森又研究了紐約州各族裔的投票數(shù)據(jù),從馬薩諸塞等東北數(shù)州移居到紐約的人,投輝格黨的比例為6:4,從英國遷徙到北美的新移民,該比例是3:1,蘇格蘭、烏爾斯特(加爾文宗的兩個重鎮(zhèn))的新移民,比例高達9:1?!段C將至》引用了這項數(shù)據(jù),并給出闡釋:兩黨格局里,輝格黨的清教(又稱加爾文宗)正統(tǒng)屬性更強,而民主黨偏多元化。

信奉加爾文宗的WASP,無論是在大城市,還是在鄉(xiāng)下農(nóng)村,都選擇輝格黨,剛坐船到美洲新大陸,一窮二白的瑞典移民與世居新英格蘭的大資本家,身居同一個黨,輝格黨。新英格蘭的馬薩諸塞州,佛蒙特州和康涅狄格州屬于輝格黨的三個鐵桿州。馬薩諸塞州自輝格黨1836年成立到林肯之前,歷次總統(tǒng)競選,只投了一次民主黨。而新英格蘭正是清教徒的大本營,也就是1636年五月花號抵達美洲新大陸的落腳點。

美國的左右派斗爭異常復雜,分為族群/地域/宗教多個維度,不能用階級斗爭簡單概括。南北戰(zhàn)爭前后,新英格蘭能夠維系內(nèi)部團結,正是靠清教主義紐帶。無論是窮還是富,新英格蘭的WASP都是五月花號那批人的子孫后代,都奉行勤儉工作,節(jié)制禁欲,卻略帶偏執(zhí)狂熱的加爾文宗新教倫理。

而南部莊園主集團,不認五月花號和清教傳統(tǒng),他們的祖先也確實不是坐五月花號過來的。南方人喜好休閑享樂,不注重積蓄,他們信奉的圣公會與宗教改革后的派系非常疏遠,像杰斐遜等精英階層在思想哲學上更是偏向啟蒙主義,沒有清教那種偏激色彩。

新英格蘭地區(qū)禁酒,禁賭,甚至連跳舞也禁。按照加爾文的祖訓,用身體獲得享樂都是罪行,跳舞和音樂是邪惡的消遣,以肉感的嬉戲的方式舞動身體,是僅次于通奸的罪惡。合眾國第二任總統(tǒng)的亞當斯夫人艾比蓋爾,訪問巴黎第一次看芭蕾舞時,流露出典型的新英格蘭人綱常倫理:“法國女人不檢點,衣紗薄、裙子很短,跳起舞來,大腿亂晃。”而開國元勛里,華盛頓杰斐遜等南部出身的紳士,跳舞是自小就練習的課程,屬于上流社會的必備修養(yǎng)。

南北戰(zhàn)爭前夜,倫敦《泰晤士報》記者威廉·拉塞爾去美國報道局勢,到了南卡羅來納州后,當?shù)厝烁嬖V他,“我們南卡羅來納州是士紳們建立的,跟審判塞勒姆女巫案(殖民地時期一個案件,獵巫狂熱在今天的西方世界成為迫害異己的代名詞)的清教徒?jīng)]任何關系,北方那群人是兇殘、嗜血、狂暴的宗教狂熱分子。”還有南卡羅來納人說,如果當初五月花號沉到海里,那我們的國家后面就不會出那么多亂子。

北部不是鐵板一塊的北部,很大程度也因為復雜的宗派博弈。一方面,賓夕法尼亞以貴格會為主體,紐約州由荷蘭加爾文宗創(chuàng)建,他們跟新英格蘭同屬新教陣營,在厭惡奴隸制,重視文化教育,發(fā)展工業(yè)等議題上有共識。另一方面,賓夕法尼亞和紐約又恐懼極端的清教信條,新英格蘭人實行禁酒等清規(guī)戒律,在道德保守主義這條路上走得太遠了。歷次總統(tǒng)選舉中,賓夕法尼亞和紐約都是搖擺州,時而支持民主黨(1836年,1844年,1852年),時而支持輝格黨(1840年,1848年)。

同根同源的排外運動與廢奴運動

宗教派系之爭不僅割裂了聯(lián)邦內(nèi)部,還影響了外來移民,19世紀中期,美國繁榮的經(jīng)濟產(chǎn)業(yè)吸引外來人口,南北戰(zhàn)爭前的20年里,有300多萬外國人涌進北美,其中以信奉天主教的愛爾蘭人和意大利人居多。清教徒不樂意其他教派玷污“山巔之城”,他們自小聽著“血腥瑪麗”(鎮(zhèn)壓新教運動,重新投靠羅馬教廷的英國女王)的故事長大,每年慶祝“蓋伊·??怂谷?rdquo;(1605年11月5日,不列顛的蓋伊·福克斯等天主教落魄分子企圖爆毀倫敦的國會大廈,殺死國王,陰謀敗露,這一天成為新教徒最重大的紀念日)。

南北戰(zhàn)爭前,出版界暢銷書第一名為廢奴主義讀物《湯姆叔叔的小屋》,第二暢銷的小說《瑪麗亞修女對蒙特利爾圣靈修道院的可怕揭露》,正是反天主教的宣傳讀物,共賣了30萬冊。該小說繪聲繪色地描述天主教修道院暗無天日,男盜女娼。公正地說,天主教修道院肯定有點骯臟丑事,但地攤文學明顯把這方面放大了,文人添油加醋,迎合清教徒大眾根深蒂固的偏見。1835年印刷市場出現(xiàn)技術革新,新型印刷機每小時印出5500份紙,揭露南方莊園和天主教罪惡的地攤讀物,爆發(fā)式增長。

廢奴運動和反天主教運動,兩種大眾運動,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寫下《湯姆叔叔的小屋》的那個斯托夫人,地地道道的清教徒家庭出身。她的父親萊曼·比徹(1775-1863年)是一個熱烈的排外反移民活動家。萊曼是加爾文宗長老會成員,當過辛辛那提神學院的校長,他在中西部生活期間,目睹國土上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愛爾蘭移民。他歇斯底里地宣稱,移民會占地建國,割據(jù)整個密西西比河流域,建立天主教政權,本土白人一定要警惕起來。

斯托夫人有個兄弟亨利·沃德·比徹,他職業(yè)為牧師,一面熱情地呼吁美國賦予黑奴自由,另一面又鼓吹“愛爾蘭人是劣等民族”。亨利結交軍火商,給信徒批發(fā)來復槍,去殺戮天主教徒和南方蓄奴派。1854年至1856年期間,廢奴派和蓄奴派爭奪堪薩斯州的控制權,雙方大打出手,一伙奴隸販子燒掉了市政府官邸,廢奴派以牙還牙,武裝反擊,這場內(nèi)亂號稱堪薩斯大流血(BleedingKansas)。

亨利·沃德·比徹第一時間就加入到戰(zhàn)局,運來槍支,攻打奴隸販子。民間管他的來復槍為比徹圣經(jīng),意思是,我們廢奴派大可以講《圣經(jīng)》,講上帝仁愛、奴隸制不道德、黑人的靈魂也值得拯救(此處涉及到神學辯論,按照原始的加爾文預定論,誰獲得拯救,誰生來有罪,早已注定,1830年以后,一些牧師拋棄了預定論,提出新教義,人人都可選擇正確的道路,蒙受神恩)等大道理,但蓄奴派們不聽,那我們只能用步槍跟蓄奴派講道理。

南北戰(zhàn)爭期間,亨利·沃德·比徹屬于最激烈的鷹派,主張對南部同盟國執(zhí)行焦土戰(zhàn)術,毀掉莊稼,燒掉民房,不要手下留情。1865年3月,林肯勝局已定,宴請一批廢奴主義者到首都華盛頓,比徹就在其中之列。

在選舉政治里,取締奴隸制、打倒南方反動莊園主階層的基本盤選民,跟排外反移民的基本盤,重合面很大??此葡冗M的反南方蓄奴制運動和看似頑固的反移民運動,表面上似乎截然不同的兩支運動,來自同一種根源——“清教”倫理。尤其能反應這點的是,北美本土主義者對移民的區(qū)別對待。同屬新教陣營的長老會蘇格蘭人和路德宗瑞典人,幾乎很少受到排外運動沖擊,而尊奉羅馬教皇的愛爾蘭裔意大利裔,受到?jīng)_擊最大。不僅如此,蘇格蘭長老會信徒遷徙到美國后,很快成為主體白人的一份子,反過來跟WASP聯(lián)手排斥天主教移民。

共和黨的興起

白人身份本身帶來優(yōu)越感,可以當作一種隱性的“工資”,這種論調(diào),并不是什么新馬克思主義的新觀點,而是老得不能再老的陳詞濫調(diào)。當初,奴隸制的辯護者就聲稱,對黑人進行奴役,等于為白人內(nèi)部爭取“完美的平等”。一個底層白人,他再怎么貧窮,再怎么低三下四,也比黑奴來的優(yōu)越。然而,白人內(nèi)部也存在三六九等,WASP鄙視、排斥乃至毆打天主教徒。1840年代冒出一股強勁的本土主義力量,他們以美國倫理傳統(tǒng)的衛(wèi)道士自居,打砸搶愛爾蘭人、意大利人的社區(qū)和商店。其中勢力最大的是1849年成立于紐約的“美國星條旗團”。

排外主義運動深刻改變了兩黨格局,民主黨包容接納了天主教各民族,而新教陣營為主體的輝格黨卻搖擺不定。后者在移民議題上猶豫不決,導致自身解體,到1855年底黨組織已經(jīng)名存實亡。大批退黨的輝格黨人拿出縱橫捭闔的手腕,跟本土主義者,廢奴主義者洽談,多支派系改組,最終形成共和黨。

有著文雅、溫和改良底色的輝格黨,在原則上譴責民粹打砸搶行為。一些講究體面的輝格黨人公開跟星條旗團切割,羞于與暴民為伍,后來成為林肯國務卿的威廉·西沃德,曾多次保護弱小的愛爾蘭人,林肯本人也是主張包容的前輝格黨人,他在奧爾頓縣(該縣有50%的居民出生于外國)講演中伸出橄欖枝,新開發(fā)的西部地區(qū)“對全世界各地自由白人開放,讓漢斯們(德意志人常見的姓氏)、巴蒂斯特們(法國人西班牙人等拉丁語系民族常見的姓氏)和帕特里克們(愛爾蘭人常見的姓氏)以及全世界的人們在這里建立新家園,并改善自己的生活條件。”

共和黨誕生后,第一次參加總統(tǒng)選舉,高層特意推了個天主教背景的約翰·C·弗里蒙特作為候選人,表明自己不排外,寬容開明。選舉結果卻異常慘淡,弗里蒙特僅拿到114票選舉人票,大幅度落后于民主黨總統(tǒng)候選人的174張票,這是美國歷史上差距最大的大選之一。共和黨的基本盤,清教正統(tǒng)主義過于強大,黨的群眾不滿意黨高層的決定。約翰·C·弗里蒙特,還是非婚生的私生子,這點更不利于他贏得虔誠清教徒的民意。

作為一個年輕的、實力尚小的政黨,共和黨必須務實。“星條旗團”有著強大的動員力,它拿下新英格蘭4個州,其中馬薩諸塞州,贏得了63%的選票,包攬了全部國會席位和除二個之外的全部州議會席位。芝加哥波士頓等重要大城市,也在他們手里。

共和黨通過新教共同信仰,跟“星條旗團”維系起來,中下層黨員普遍跟星條旗團合作,背靠對方的人脈資源,不斷長大。1854年國會改選,正值堪薩斯大流血,有100人因遏制南方奴隸制擴張而當選,其中三分之二的人為共和黨,這些人在競選過程又大多得到過“星條旗團”的奧援。該年,議長職位空缺,共和黨與民主黨進行馬拉松式拉鋸,也是靠“星條旗團”才贏。共和黨人納撒尼爾·班克斯在第133次投票中獲勝,當上議長,他贏得的103票里有30票來自“星條旗團”北方分部。

林肯這樣既反對蓄奴,又主張跟外族天主教徒友善相處的政治家,在共和黨內(nèi)的處境并不穩(wěn)固,然而1860年南北戰(zhàn)爭及時爆發(fā),愛國主義的旗幟掩蓋了其他矛盾,本土主義WASP和愛爾蘭人等移民達成短暫的休戰(zhàn),一切讓位于維護聯(lián)邦統(tǒng)一。

內(nèi)戰(zhàn)結束后,共和黨又恢復了對天主教的敵意,1884年大選中,牧師塞繆爾·伯查德簡明扼要地把共和黨的綱領概括為,反對3R(RumRomanismRebellion,即朗姆酒、羅馬天主教與反叛者,南方白人曾經(jīng)在南北戰(zhàn)爭叛離聯(lián)邦,因此被北方稱為反叛者)。換而言之,如果共和黨一開始沒安撫穩(wěn)住本土主義者,很可能自身崩盤,南北戰(zhàn)爭打不起來。

政壇另一側,南方WASP跟北方最窮苦最底層的勞工(而制造業(yè)大部分低端崗位由愛爾蘭人意大利人等移民充任),正式結成聯(lián)盟,支持民主黨,這個聯(lián)盟一直持續(xù)到冷戰(zhàn)前期。美國出現(xiàn)了雖然詭吊,但也合理的一幕:民主黨在南方腹地是白人至上主義、實行種族隔離的黨,在北方大城市卻是寬容少數(shù)族裔的黨。

令人遺憾的是,學界的新左派們對此視而不見,《白人的工資》用了一個章節(jié)來探討了愛爾蘭移民,卻一筆略過,共和黨人的反愛爾蘭、反天主教的排外情緒。此書大力渲染黑人和白人的種族矛盾,對白種人內(nèi)部的分化卻語焉不詳,雖然跳出了老馬克思主義的框架俗套,但只不過是進入了另一個以種族斗爭為綱的新的框架俗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