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爾納中國行:跨越大陸與文化,聆聽“異鄉(xiāng)人”的心聲

曲鵬2024-04-13 22:47

“雖然我從未造訪過中國,但從地圖上就可以感知中國的幅員遼闊。我一直想感受迷人的中國文化,希望在這幾天里見識到各種有趣的事物,以及歷史與當代的成就。”3月5日,諾貝爾文學獎得主阿卜杜勒拉扎克·古爾納受邀來到中國,開啟了他的首次中國之行。幾天時間里,他到訪了上海、寧波、北京,與作家格非、孫甘露、莫言展開了精彩的文學對話,到董宇輝直播間聊人生、閱讀和寫作,并在中國現(xiàn)代文學館、魯迅文學院進行了參訪交流活動。

2021年,古爾納因“對殖民主義的影響和身處不同文化、不同大陸之間鴻溝中的難民的命運,進行了毫不妥協(xié)和富有同情心的深刻洞察”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目前,上海譯文出版社已出版古爾納的10部長篇小說作品。

古爾納×格非

談論痛苦  

六百多年前,鄭和以航線連接大洋彼岸的中國與東非,如今,兩地的文學在上海相遇——3月6日,古爾納與中國作家格非展開了主題為“我們必須談論痛苦”的對談。

“‘痛苦’這個詞本身就是古爾納作品中經常會出現(xiàn)的一個高頻詞,我們做了一些統(tǒng)計,發(fā)現(xiàn)古爾納‘痛’得比格非還厲害一點,比如說在《海邊》中pain出現(xiàn)了27次,suffer?distress加上程度比較深的torment?agony就高達70次,《礫心》中pain有31次,最新的小說《來世》痛得還厲害,光是pain就有53次。我們檢索格非作品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主人公都挺不好過的。我想問兩位,這么多年寫下來為什么痛苦一點沒有減輕?越是新作越痛苦,難道寫作不是一種緩解或者減輕痛苦的方式嗎?”現(xiàn)場主持人毛尖以幽默的方式將問題拋出。

古爾納表示他作品中的“痛苦”有別于物理的肉體的痛,而是一種強烈的感受或者情感,是隨著年齡增長而累積的、回望人生時的苦楚:“我想到我父親生命最后一年的時候,我看他一個人安靜地坐著在看街道,我問他在想什么,他回答說,他在想那些讓他痛苦的事情。所以隨著生命經驗的累積、記憶的增長,你的痛苦也會增長?!?/p>

格非則認為痛苦代表著某種幽暗和晦暗,“就是身處其中卻不明原因,就是光的不可抵達,正因為光不可抵達,你才會去尋求光,你要尋求光的話必須到幽暗中去尋找?!睦镉形kU哪里有拯救,拯救一定來自危險’,所以我覺得這恐怕是小說家會把‘痛苦’作為一個共同主題的原因”。

談及“鄉(xiāng)愁”話題時,古爾納表示:“對我而言,鄉(xiāng)愁并不意味著遠離家鄉(xiāng),而是失去家園。”這也與他的幾部代表作,如《天堂》《來世》《海邊》等小說的主人公的經歷相呼應。他指出,現(xiàn)在普遍的一個文學的現(xiàn)象是,我們通常會說回到故鄉(xiāng),故鄉(xiāng)總是讓我們心安、舒心,而不會說故鄉(xiāng)讓我們覺得很恐怖,覺得很不同,“但是我覺得關鍵還是我們要更加誠實地來面對不同的、復雜的感受”。


古爾納×孫甘露

  談論寫作  

古爾納1948年生于東非海岸附近的桑給巴爾,這座小島后來與坦噶尼喀合并為坦桑尼亞。1964年,革命爆發(fā),古爾納踏上了前往英國的道路。他在那里接受教育,并開啟了自己的寫作生涯。他筆下的故事如拼圖一般構建起自己的文學世界,不斷拾起每一位離散者和異鄉(xiāng)人,試圖解答每個人的歸屬困境。3月7日下午,古爾納與中國作家孫甘露以“離散的人,尋著故事回家”為題進行對談。


古爾納表示,作為異鄉(xiāng)人的經歷對于他的寫作產生了深刻影響。“假如我在10歲的時候離開家鄉(xiāng),我對從小生活的環(huán)境會有很多記憶和印象,但是更多的東西是想不明白的。我離開家鄉(xiāng)的時候已經18歲了,知道周圍發(fā)生的事情是怎么回事,只不過還沒有看透,沒有想明白?!彼淖髌凡粌H寫留在身后的故鄉(xiāng),還講述生活當下的環(huán)境;不僅講述了自己的故事,也敘述了幾百萬人離開他們祖祖輩輩生活的地方,來到異鄉(xiāng)的故事——“這不僅僅是我個人的生活經歷,這是對我們現(xiàn)在很多人共處的這個時代的描寫”。

“我作為異鄉(xiāng)人,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地方,周圍的生活也好,環(huán)境也好,對我來說都變得非常復雜,從一定程度來講是非常艱難,我花了一定的時間慢慢適應這樣的環(huán)境,去理解自己的處境,去梳理自己和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移民英國后,古爾納用了好幾年時間慢慢地、認真地思考創(chuàng)作這件事。古爾納在創(chuàng)作初期是非常艱難的,“但是這條路上并不總是都是困難,因為我愿意去寫,去創(chuàng)作,我發(fā)自內心想要做這件事情,這個過程本身你要自己發(fā)現(xiàn)很多東西,然后慢慢認識這個過程,這個過程是難的,但是當你身處其中的時候,會覺得其樂無窮”。

孫甘露坦言寫作是不容易的事情,“我覺得寫作的困難就和人生的困難是一樣的,因為寫作就是要處理你人生所遇到的各種問題,人生有多困難,寫作就有多困難”。

古爾納×莫言

談論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  

故鄉(xiāng)是每個人生命的源頭,也是游子心之所系的起點,更是文學永恒的精神母題。無論是莫言筆下的高密東北鄉(xiāng),還是古爾納書寫的桑給巴爾,都呈現(xiàn)出對故鄉(xiāng)的無限眷戀和對世界的不斷深思,由此誕生了諸多充滿寓言意味和命運感的故事,3月11日,兩位諾獎作家進行了題為“文學的故鄉(xiāng)與他鄉(xiāng)”的文學對話。

非洲對于古爾納來說是“故鄉(xiāng)”,而對于莫言來說則是“他鄉(xiāng)”。莫言認為過去從作品中了解到“文學的非洲”與真正看到“現(xiàn)實的非洲”有很大不同。他曾在馬拉河邊等待著看成群結隊的動物“英勇”過河的壯觀場景,但始終沒有等到;那些有耐性的、美麗的金色鱷魚,的確會幾個小時一動不動,任憑飛鳥落在它們身上,任憑陽光曝曬、勁風吹拂;當眺望“乞力馬扎羅的雪”時,他突然理解了海明威小說中那只高山上凍僵的豹子——“它是為了追尋光明和理想爬到高山,它的犧牲有一點壯美的境界”。

對于古爾納而言,非洲則承載著不同的記憶:他的故鄉(xiāng)是非洲的一座小島,那里有大片的海灘——“我們的海灘在某種意義上是在和世界進行著連接,與世界的其他文化進行著跨大洋的交流”。正如當年鄭和船隊的到來,讓非洲了解了中國,家和故鄉(xiāng)不僅僅是一個地理概念,更是內心深處的情感共鳴。

莫言進一步提出,隨著作家創(chuàng)作經歷的延長和活動半徑的擴展,世界上的一切都可以納入作家“故鄉(xiāng)”的范圍中。

談到對莫言《紅高粱家族》的閱讀感受,古爾納表示非常喜歡這部作品的語言描寫、敘事方式及其所帶來的“氣息”,他稱贊莫言的小說特別擅長書寫一個普通人在宏大歷史中具體經歷了什么,這對于讀者而言是具體可感的。

莫言則從“講故事”的角度強調,作家的寫作一定脫離不了自己的故鄉(xiāng)。一個小說家的自傳往往就體現(xiàn)在他所有的作品中,小說家的自傳或許包含著小說的成分,但小說家的小說卻恰好表現(xiàn)很多自傳的內容,這不是誠實的問題,而僅僅是藝術的問題。他以古爾納的《遺棄》為例進一步說明,不同于歷史學家全方位、立體地描寫一場巨大的變革,小說家更擅長的是“由小見大”,從一扇窄門進入寬廣的世界中去。

莫言還談及了當下的熱門話題——AI技術,他表示,盡管科技日益發(fā)展,“給文學敲警鐘”的言論層出不窮,但事實證明,文學永遠不會隨著科技的進步而消亡,他與古爾納并不會因為AI的出現(xiàn)而“失業(yè)”,因為作家獨具個性的形象思維是AI永遠無法替代的。這種思維的獲取,需要從本民族傳統(tǒng)里面尋找不可代替的資源,并且在繼承和發(fā)揚本民族文學傳統(tǒng)的基礎上,廣泛接觸人類共同的情感體驗與現(xiàn)實追求,讓文學可以真正走向世界,而這正契合了古爾納的文學追求。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曲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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