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知上說，從晚上八點開始，接連五天，每天停電一小時?！?/p>

如此平淡的開始。不過，沒一會兒，心就開始懸著了，而且越來越緊，甚至能感覺到隱痛。就像烏云在空中一點點聚集、增厚，終于，快結(jié)束的時候，一聲悶雷，我有點淚奔。

我在讀裘帕·拉希莉的《解說疾病的人》。今天讀了第一篇《停電時分》，不料讀到最后竟然心里決堤，熱淚涌流，不禁由衷嘆賞?！皩懙谜婧谩！蔽荫R上微信報告陸灝，“完美。忽然明白了短篇小說是怎么回事。”

前幾天我寫《新“結(jié)識”的一位女作家》，分享讀董先生推薦的美國女作家科蒂斯·希登費爾德《美國夫人》的心得。其實英文原著和中譯本都是早出的了，董先生的文章也是十幾年前寫的，我后知后覺而已。我在豆瓣上找到一張說是科蒂斯·希登費爾德的照片，黑白，模糊，但找不到清晰的女作家彩色圖片。時值今世，這有些奇怪。我只好在文章里用這張圖——

雖說黑白圖看上去這位女作家很優(yōu)雅，而如果是彩圖，一定很艷麗。一雙眼睛尤其好看。就是名字不太好記：科蒂斯·希登費爾德……

公號發(fā)出沒一會兒，陸灝的微信就來了：“這張照片似乎是Jhumpa Lahiri?！?/p>

不是科蒂斯·希登費爾德？是Jhumpa Lahiri？那Jhumpa Lahiri又是誰？

我尤其不明白：什么時候陸灝對當(dāng)代外國女作家這么熟悉了？最近換了專業(yè)？

他輕易不出手糾錯，所以我相信他是對的?！翱墒且补?，”我說，“希登菲爾德這么一位暢銷女作家，百度上我沒找到她的照片?！?/p>

“你說的作家我不知道，但這張照片我認識，讀過她的小說?！标憺f?？磥聿皇撬械呐骷宜颊J識。“二十年前有人向我特別介紹過這位，所以印象深?！彼f。

刷刷刷他發(fā)過來幾張書影和購書鏈接，“疑案”迅即告破：裘帕·拉希莉 Jhumpa Lahiri，1967年出生，美國當(dāng)代著名女作家，其處女作《解說疾病的人》獲普利策文學(xué)獎，創(chuàng)史上最年輕獲獎?wù)呒o(jì)錄，正所謂“出道即巔峰”。另有短篇小說集《不適之地》(2008)、長篇小說《同名人》(2003)與《低地》(2013)及隨筆集《另行言之》(2015)與《書之衣》(2016)。

二十年前陸公子讀過的裘帕·拉希莉，以陰差陽錯的方式來到我面前。今天上午，補購的拉希莉四種中譯本都到了：《解說疾病的人》《低地》《同名人》和《羅馬日記》。

我先讀《解說疾病的人》中的第一篇，《停電時分》。不愧是普利斯頓大學(xué)的創(chuàng)意寫作教授，拉希莉這個短篇作品的結(jié)構(gòu)如此精巧，但又毫無斧鑿痕跡，情緒與節(jié)奏拿捏得十分到位。張力從一開始就存在，步步為營，漸漸加強，絕無急躁冒失之處。這個故事像一脈橫空出世的泉水，水到渠成般地在一棟住宅內(nèi)蜿蜒流淌了幾個停電一小時的晚上。你覺得心中隱隱不安，但又無法抽刀斷水。你知道前邊一定有斷崖，有瀑布，有水落石出的凄美風(fēng)景，但你猜不出在哪里，什么時候會遇到。你只能容忍眼睛漸漸潮濕，但還是在你最沒有防備的時候，斷崖到了，你呆呆地在想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都顧不上找張紙巾把讀書“失態(tài)”的痕跡抹掉。

幾個小時后陸灝才回復(fù)我今天的微信。他說他回顧了一下：“2001年一個美國朋友向我推薦這個作家，讀了她的一個英文短篇；04年讀到中譯本……二十年了，忘了大半，要找出來重新讀讀?！?/p>

有圖為證——

他朋友給他推薦的不是《停電時分》，而是The Third and Final Continent，中譯本翻成《第三塊大陸，最后的家園》。這一篇今天我還沒舍得讀。

翻了翻今天買到的拉希莉兩個長篇，《低地》與《同名人》。是浙江文藝版，原來是曹元勇他們“可以文化”做的。我隨即聯(lián)系元勇，問拉希莉還有什么新書他們會引進。他說，后面還有《解說疾病的人》和《不適之地》。他說，這個作家的書是我十三年前引進出版的，那時候迷拉什迪，愛屋及烏。他說，《低地》還上過你們晶報的年度好書榜。（是嗎？竟然沒留意）他說……（嗯，他說的這句話我就不引用了。我犯不著讓他得罪那么多出版社得罪不起的當(dāng)代中國作家們）。

拉希莉的作品三度入選《美國最佳短篇小說年鑒》，評論界認為，她在短篇小說領(lǐng)域里展現(xiàn)出了極高的寫作技藝。此刻我想，我們落后的，豈止是芯片與AI，小說技藝我們這邊也是落后得古道西風(fēng)瘦馬了。相信吧，這兩種技藝其實是相依為命的：這個沒有，那個也沒有。

胡洪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