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燒的麥田》:致每一棵麥子

韓浩月2023-12-05 16:19

我把“麥田”與“燃燒”聯系起來,起初是因為李滄東導演的一部電影《燃燒》,隨后又牽扯出這部電影的原著小說——村上春樹的《燒倉房》。電影和小說都沒有涉及麥田的描述,但偏偏觸動了我的神經元,讓我想起少年時目睹的一個場面——麥田燃起了熊熊大火,燃燒過后一片灰燼,黑色的灰燼與救火后留下的水汪彼此分割又互相糾葛在一起,制造出一種奇異的場景,讓人覺得不解又震撼。

《燃燒的麥田》

韓浩月 著

江蘇鳳凰文藝出版社

人的念頭一旦產生,就會蔓延不止,這個時候堵不如疏,越想禁止一個念頭,它就會像生長在腦海里的海帶,不停地擴張領地,如果干脆沉浸其中,在海市蜃樓中仔細地觀察每一個細節(jié),或許它還會很快消失。想遏止自己不去想“燃燒的麥田”,但很遺憾,時隔二三十年之后,那片火越燒越廣,當年那片不過幾畝燃燒的麥田,現在恐怕已經幾千畝幾萬畝了。

世界各地有關麥田燃燒的消息,每年都會傳來。那些正在著火或者火滅之后的麥田圖像,通過發(fā)達的社交媒體被送到人們的視線當中,麥田著火,有的是因為戰(zhàn)爭,有的是因為縱火,還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目睹這些發(fā)生在異國他鄉(xiāng)的景象,內心也會產生一種焦灼感,那是一個人內心對食物與莊稼最原始的感情被喚起的緣故,哪怕那刻你心靜如水,一幅燃燒著的麥田的景象,也會讓那內心的水面波動起來,面對千里、萬里之外的麥田火災,作為陌生人你無能為力,但那樣的燃燒,打破了國別與文化的界限,可以說,麥田的豐富寓意,是屬于全人類的。

在城市長大的人,大腦里會對“燃燒的麥田”沒有什么概念,對他們而言,這完全是一個陌生的場景。即便在鄉(xiāng)村,除非有人無意扔了煙頭或者故意縱火,否則麥田也不會燒起來。所以,麥田燃燒是個極偶然的事件,但對我而言,這一場景非常重要,它摻雜了一種殘忍且壯觀的美學元素,它對人的想象力層面形成一種恐嚇,同時目睹者內心不免又會產生一點放棄的痛快感,一次麥田燃燒事件,會成為村莊肌體上的燒傷,就像人文身之后很難再完美去除一樣,一場麥田大火也會長久地停留在村莊記憶里,麥田之火雖然不會被寫進村史,卻會成為無數村民的“記憶文身”。

尚未成熟或者剛剛成熟的麥子有一種吃法,就是堆起一小堆野火把麥穗放在上面燒烤,接近烤熟時把麥粒搓在手里,然后放進口中,接下來就是滿口腔的麥香,有時候把握不好火候,麥穗烤煳了,握在手里吃也不是丟也不是,那刻的尷尬境地非常微妙,它牽引出人與土地、人與糧食之間種種細密的聯系,人與麥子的關系,就如同發(fā)生了沖突的親人一般。從這個角度去理解,燃燒的麥田便是一個人生命內部裂變的圖騰,它意味著死亡與新生、駐守與遠離、認命與掙扎等種種矛盾體的碰撞。目睹麥田燃燒的人,在內心的激蕩之后,往往又會陷入長久的平靜,那是一份屬于黃昏的平靜,也是一份如涅槃之后般的永恒感受。

在有關故鄉(xiāng)的消息當中,麥田失火的信息通過手機傳進我耳朵里時,我長久地怔住了,你相信嗎,有一種燃燒是可以順著細細的長線把天空中的風箏化為灰燼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這一點。自此之后的幾個月時間里,每每寫到他鄉(xiāng)與故鄉(xiāng),總是身不由己地想到“燃燒的麥田”這一景象,身體會燥熱,會面紅耳赤,也會因為無法覺察的清冷而起身去尋找外套,亦會在披上外套躺在沙發(fā)中失神的瞬間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在完整地體驗完這一輪情緒波動后,我也擁有了那份平靜。

麥田,燃燒。燃燒的麥田,麥田在燃燒……這發(fā)生在地球上的小小災禍,在這小小災禍中每一棵死去的麥子,每一顆消失的麥粒,和作為個體的一個渺小人類的命運何其相似。每一次凝視燃燒的麥田,其實就是檢閱內心的土壤里生長著的那些“植物”,是枝葉飽滿、果實壯碩,還是大火過后寸草不生。燃燒的麥田,是命運的預演。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韓浩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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