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俠|一個

胡洪俠夜書房2022-09-30 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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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的去世,給大家的第一感覺是驚訝,然后是惋惜,這不難理解。不過,如果一個人是四年前去世的呢?2018年,一位老同事走了,2022年,得此消息者都因自己從未聽說而驚訝,我就有些意外了。

比如吳萬平。前天我在“夜書房”公號寫《“深圳落葉”:書友吳萬平》,很多朋友讀了,都大吃一驚。他們都沒想到老吳走得這么早,也沒想到獲悉他離世的消息這么晚。

最早在留言區(qū)表示驚訝的是“舒”,他說:“大俠,吳老師的圍棋專欄是我主持商報體育評論版時邀請他開設的。他還經(jīng)常在見報后來電話談感想呢,聲音始終是溫和而低沉的。我也是從您文章才得知他去世了,真是嚇一跳。”

留言者是舒桂林,老同事,資深體育記者與編輯,文字輕盈靈動。很奇怪,十幾年前深圳各報突然冒出一批文字非常漂亮的體育記者,舒桂林是其中佼佼者。在數(shù)據(jù)庫搜老吳文章時,我已經(jīng)搜到了舒桂林專為“體育觀察版”寫的《緣起》。是登在2010年7月25日深圳商報上的文字,標題很”聳動“:《這一腔熱血,只賣與識貨的人》。文中介紹幾個專欄說:

本版文字,既有就事論事型的體壇熱點評述,更有隔山打牛型的“跨界”雜評,包含最受關注的體育項目,寫作手法、風格各異,有心的讀者必能體會;本版作者,既有我和賈志剛這樣體育新聞圈的老戰(zhàn)士,亦有王宮、黃舒屏等頗具實力的后起之秀,還有業(yè)余圍棋高手吳萬平?!蚁騺硗瞥缫痪湓挘哼@一腔熱血,只賣與識貨的人。世上有眼無珠的人很多,但我堅信必有識貨的人。我們彼此欣賞,我們惺惺相惜,我們心靈相通。

舒桂林能欣賞老吳,一定讓老吳備感欣慰,想必也給了他退休前后那幾年莫大的樂趣。他的專欄,名為“棋盤內(nèi)外”,第一篇寫的是一幫圍棋小將,題為《 雛鳳清音高歌來》,2010年8月29日見報。這個專欄他前后寫了四年多,粗算有128篇。最后一篇寫于2014年6月9日,之后數(shù)據(jù)庫里就沒有了他的名字,一直到2018年”吳萬平“三字出現(xiàn)在訃告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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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吳最后一篇專欄寫的是《能有第四極嗎?》。為何有此一問?原來是”有評論者認為,歐洲終將成為中日韓之外的圍棋第4極“。老吳的觀點很明確:”我們希望這一天早日到來!“很可惜,不論這一天是否真的會到來,老吳都看不到了。

寫第一篇專欄時,文末括號里的“作者簡介”文字,老吳寫的是“深圳商報審讀,狂熱圍棋愛好者”。我不懂圍棋,實在不知道老吳的圍棋水平有多高。數(shù)據(jù)庫里顯示,他曾代表深圳商報參加外面的比賽,有一次獲得了“第六名的好成績”。2011年10月20日,他以圍棋評論員身份采訪一次棋賽,現(xiàn)場偶遇聶衛(wèi)平,大喜,滿面笑容,熱情洋溢,手抱鮮花沖上去對聶棋圣說:“我就是看了你的棋,才愛上圍棋的,那時我還在上大學?!?吳萬平1982年畢業(yè)于安徽大學中文系,是“高考”恢復后第二屆大學畢業(yè)生。

多虧了另一位姓吳的攝影記者——吳峻,吳萬平的這幕”現(xiàn)場追星“場面定格在了鏡頭里,永遠留在了圖片中。吳峻也已經(jīng)自深圳商報退休好幾年了,因圖庫里他拍的吳萬平”追星“聶衛(wèi)平圖片的像素不高,我即微信他問是否他那里存有原片。

我說:”我才知道吳萬平早去世了。“

吳峻說:”萬平兄病逝我也很驚訝!“

很快我要的圖片就傳過來了,黑白的,彩色的,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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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來不知道吳萬平對圍棋如此熱愛,還開專欄寫了這么多專業(yè)評論。查資料時才發(fā)現(xiàn),早在1996年7月,他到深圳商報工作后,發(fā)表的第一篇文章也是談圍棋。那是一篇題為《奇妙的黑白世界》的文章,很長,分上、中、下,每周一篇,三周發(fā)完。初到報社的崗位是廣告部出版設計科副科長,上班第一個月他就已經(jīng)壓抑不住“圍棋狂熱”,急不可待地出手談棋術(shù)、棋手、棋道了。圍棋是他未能從事的職業(yè),卻是他不可分割的生活。他不是必須用文字服務報社的員工,卻在報紙上發(fā)了那么多文章,比許多編輯、記者崗位上的人寫得多,寫得好,寫得專業(yè)。不知這算是命運陰差陽錯地安排,還是他自己不肯將錯就錯的傳奇。

一個1982年安徽大學中文系的畢業(yè)生,年近不惑時闖到深圳,1996年轉(zhuǎn)崗到報社后,其本職工作始終與寫作無關。然而他堅持寫作,寫的卻又不是報社要聞版上的新聞,竟是少有人洞悉其究竟的圍棋。正式成為深圳商報員工后,他發(fā)的第一篇和最后一篇文字都是圍棋評論,這不由得讓我想起,有個成語用在描述他的人生軌跡上真是再貼切不過,那就是“人生如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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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這一生在圍棋中悟到的道理一定很多。比如,在上面提到的那篇文章中,他用很大篇幅寫到了他的偶像聶衛(wèi)平。那時他還沒有機會當面給老聶鮮花。他寫道,雖然圍棋是高智商游戲,棋手中多有天才,但是也有相反的例子證明圍棋并非僅是天才的事業(yè)。和所有的事業(yè)一樣,圍棋需要執(zhí)著追求和潛心鉆研——

最有說服力的莫過于聶衛(wèi)平的事例了。聶棋圣7歲時和5歲的弟弟下圍棋,常常是“孔夫子搬家———盡是輸(書)”。小聶衛(wèi)平最大的特點是不服輸,輸了就纏著不放,連飯也不吃。弟弟去吃飯,他就在棋盤邊坐等。有一次竟因長時間下棋不吃飯而昏倒。文革中聶棋圣攜棋下放農(nóng)村,棋子被一道“上山下鄉(xiāng)”的戰(zhàn)友們“打仗”扔完了,他無法擺棋譜,就在腦子里背棋譜。如此執(zhí)著不懈,終使聶衛(wèi)平脫穎而出。而在圍棋天賦上遠勝于他的弟弟卻因不能執(zhí)著于棋道,只成為一個業(yè)余級的圍棋高手。聶棋圣聲譽正隆之際,他當時的夫人孔祥明曾撰文稱,為了打好一個重大的國際比賽,聶衛(wèi)平要“閉關”一個月,躲進一個不為人知的小房間,潛心研究對方的棋譜。這一個月中,聶衛(wèi)平不出房門,也不讓別人進房門,連孔祥明送飯菜,也只能送到窗口為止。如此潛心修煉,焉能不勝?所以說,“業(yè)精于勤而荒于嬉”,道理都是一樣的。

老吳對圍棋的熱愛也夠執(zhí)著的了,他對聶衛(wèi)平的崇拜也持續(xù)了幾十年,直到永遠離開人世間的這一方“黑白世界”。老吳抽煙很兇,說話聲音洪亮,論起一些人和事,經(jīng)常激情難抑,憤懣不已。現(xiàn)在想來,他心中有“自己的世界”,他在這個“黑白世界”沉浸既深且久,對他身處的“外面的世界”未免有看不懂的時候,更有看不慣的時候。多年來他游走于棋盤內(nèi)外,“外”用于盡責,“內(nèi)”用于“藏身”。人活一世,規(guī)定“角色”之外,有深愛之物,有“藏身安心“之所,已然十分難得。老吳見到聶衛(wèi)平時那燦爛的笑容,是他內(nèi)心深處終于怒放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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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完第一篇公號的第二天,我隱約想起,二零零幾年我得以結(jié)識早年追隨袁庚左右的”資深蛇口人“余昌民先生,正是吳萬平介紹的。

我微信他說:”昌民兄,吳萬平幾年前去世您知道嗎?“

他回:”不知道??!“然后是三個表示驚訝的表情包。

然后他到“夜書房”留言區(qū)寫了兩段話。因這兩段話,我終于明白當年吳萬平為什么來了深圳。

【未完待續(xù)】

胡洪俠/文 吳峻/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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