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俠｜汕頭書游記之二：老鐘叔與龍少

胡洪俠夜書房2022-05-25 14:35

回到店內(nèi)喝茶。

岸云說，已經(jīng)有很多人來參觀過媽嶼藍了，我們提倡大家各帶一本書上島，留給書店。嗯，這個想法也很妙：登島前，需要想想讓自己的哪本書成為"島書"；走時最好也可以帶一本書走，如此，“島書”就漂流起來了，此島也就成了中國書籍漂流第一島。

有個書架專門展示朋友們送來的“島書”，我一眼看見醒目位置赫然擺放著一本《潮菜心解》。來汕頭前我正讀此書，且讀得入迷。這并非因為我突然對潮汕美食提高了興趣（我早就吃得興趣盎然了），而是因為這本書寫得實在太有趣。你很容易把此書當作一本潮菜菜譜、烹飪指南，那就對了，它也確實是一本潮菜烹飪指南。但是，不僅僅如此，書中不僅有菜譜和菜圖，還有作者鐘成泉先生的“心解”文字。我正是讓這“心解”給迷住了。

書前勒口的“作者簡介”說，鐘成泉，潮商學潮菜學術(shù)研究專委會主任，韓山師范學院客座教授，汕頭東海酒家創(chuàng)始掌門人，潮菜高端料理的領(lǐng)軍人物。已出版專著《飲和食德——傳統(tǒng)潮菜的傳承與堅持》《飲和食德——老店老鋪》。

為此書寫序的沈宏非和沈嘉祿都稱鐘成泉為“老鐘叔”。老鐘叔由烹者而成學者，由學者而成作者，而他的“心解”文字，分明又透露出他的另一重“身份”——智者。

我是從下面一段開始喜歡老鐘叔文字的。那是”欖仁海鮮炒飯“一節(jié)的”心解“。他先是說炒飯的方式方法太多了，然后，筆鋒一轉(zhuǎn)：

在汕頭市標準餐室學廚時，有一天，羅榮元師傅忽然說要烹制要給菜遠活肉炒飯給大家開眼界。只見他切了幾片豬肉，擇得幾片嫩菜新葉，配上幾個香菇，迅速下鼎炒熟，含著芡汁淋在一碗熱騰騰的白飯上，即刻宣布完成。

羅榮元師傅繼續(xù)說道，炒飯冠名容易，主要看食材變化，取生雞蛋去殼放入熱飯中，再淋上料汁即可起名叫活蛋炒飯……。

或許是這些天我在重讀《射雕英雄傳》的緣故，讀這樣的文字，我忽然讀出了江湖氣象，仿佛正在目睹武林高手忽然在徒弟面前演練了一套新創(chuàng)的劍法。本來我是先看圖，然后讀”心解“文字。之后翻過一頁我就直接去找”心解“了，至于這段文字是配合哪道菜而寫變得完全不重要了。這些文字完全可以獨立行走江湖，完全不需要附在”原材料“”調(diào)配料“”操作程序“等項目的后面。旁邊有沒有一張大幅彩色菜品美圖也已無關(guān)緊要了。

各行各業(yè)的頂尖人物中，頗有一些文字高手，這真讓人驚嘆。他們沒有刻意苦練過句法章法，也無意以文字名家，可是一旦出手，以意謀篇，用情遣詞，隨性而寫，一派率真，貌似毫不講究，其實已經(jīng)達到很高境界。許多天天做”文學大師“夢的寫作者，努力一生，也未必能抵達此境。這里也許可以化用一個句式：當各路作家千辛萬苦登上文學山頂時，發(fā)現(xiàn)一幫物理學家、佛學家、畫家、烹飪大師等等已經(jīng)在此恭候多時了。他們有的是時間等那些文字爬坡者登頂，因為山頂上吃喝不愁，且是高端潮菜。是的，老鐘叔也早登頂了。

下面一段還是羅榮元的故事：

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物資匱乏，豬肉都是按額配給的，連飲食店的售賣也是按一定的額度供給，廚師們只好把豬肉切得如風吹竹葉片一樣，大家嘆為”風吹肉“。真是：觀其肉薄如絲紙，品其味入口即化。

記得有一次，我與羅榮元師傅為富人家烹制酒席賺取紅包，原計劃在酒席上烹制芋香扣肉，但由于時間緊迫，來不及制作。羅榮元師傅靈機一動，把肉切薄了，用南乳汁腌制，同時也將芋頭切薄片炸了——一道傳奇菜肴南乳風片肉就此誕生，自此我便記住了這道菜。

讀著讀著，我猜想這老鐘叔是否從小愛看武俠小說呢？不然他如何能把廚房往事寫得像江湖故事那么好看？于是翻到卷尾，果然，在“后記”里，老鐘叔寫道：

我年輕的時候喜歡看帶有俠骨仗義情懷的書，對書中一群好打抱不平的人物有特別的感情，然后再看到他們智慧和武功的發(fā)揮，不由自主跟著歡呼雀躍?！端疂G傳》便是其中一部……

我趕緊翻到封面，這才發(fā)現(xiàn)護封右上角豎排一行小字：

一百零八種潮汕味道

再翻目錄，發(fā)現(xiàn)我剛才看的“心解”都屬于“三十六天罡”，后面還有“七十二地煞”。原來如此。

我只讀了“三十六天罡”就登上了開往汕頭的高鐵。晚上在媽嶼藍竟然又見這本書，何其有緣。聽說以后幾天中的某頓飯，老鐘叔可能出現(xiàn)。嗯，這符合武俠小說套路：傳聞某派宗師可能在某次武林大會上出現(xiàn)，但也可能不出現(xiàn)。

我正在店內(nèi)邊寫公號邊胡思亂想，忽然聽聞一串“大俠來了、大俠在哪里”的聲音，從海風蕩漾的門外傳來。我猶猶豫豫站起身，迎上前去，手還沒有調(diào)整到握手的標準姿勢，就被匆匆伸過來的另一只暖暖的手握住了。

握我手的人個子不高，一身白色衣庫，臉色白中泛紅，雙目圓睜，高聲亮嗓，問候不停。旁邊一堆人，沒人給我介紹他是誰，也沒人給他介紹我是誰。看來我們倆都已經(jīng)知道誰是誰了。他既然知道我是“大俠”，那他就是邱傳龍了。

“龍少好！“我也抬高嗓門兒，以方便我們倆的問候能在同一個頻率上對接、共振。岸云早有交代：邱傳龍是合勝集團董事長，但是他討厭人家叫他”邱總“，他喜歡朋友們都叫他”龍少“。我們所在的媽嶼藍合勝書店就是他創(chuàng)辦的，邀請我5月2日主講”深圳十大觀念“的合勝讀書會也是他創(chuàng)辦的，店內(nèi)墻上那首雕刻在木板上的詩，也是他寫的。

”為了見你，我今天晚上沒有喝酒?！八χf要領(lǐng)著我在店內(nèi)店外轉(zhuǎn)一圈，將十大設(shè)計亮點一一給我們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