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濟觀察報 記者 李靜 上海、高考備考、疫情下、春光里，校園的教室和操場亦如這座城市的街道一樣空冷。5萬名經(jīng)歷過2020年居家學習，正在經(jīng)歷新一輪居家的上海高考備考生們，在這個靜謐而焦躁的5月，收到了高考延期的通知。

5月7日，當“上海延期高考”的消息被一度頂上熱搜后，張文琪迅速在自己的朋友圈更新了一條動態(tài)，內(nèi)容只有一行表述不太開心的文字。

作為上海市一名高三生，張文琪盼著高考后可以瘋玩一個假期，還報名了服裝設(shè)計課程，如今被延期，計劃全被打亂。

張文琪所在的一屆可能是歷年中最為特殊的一屆高三生，從高一下半學期開始，高中三年都處在反復的疫情之中。過去的一個月，包括張瑋琪在內(nèi)上海5萬名高考生在疫情封控中，不得不又一次展開居家學習。

4月27日，對上?？忌馕吨c高考同樣重量級的普通高中學業(yè)水平等級性考試被宣布延期。不少和張文琪一樣的高考備考生一度篤定認為，高考會和等級考試同期進行，6月7日的高考日期并不會被延遲。

但很快，高考延期的消息也落地了，2022年上海高考開考日期定于7月7日-7月9日。

5月7日上午，上海市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fā)布會上，上海市副市長陳群在對中高考日期調(diào)整時稱，這一調(diào)整主要基于三方面考慮：一是大考之前，要盡可能給高三、初三以及參加等級考的高二學生到校學習留出必要時間。二是需要在等級考和秋季統(tǒng)考之間留出一定的時間間隔。三是使考務(wù)安排更具操作性。同時，陳群也表示，將全力以赴落實各項保障，確保為全體考生營造良好的考試環(huán)境和條件。“總還是好事情，也覺得像做夢一樣，備考就從30天又回到了60天，可以把基礎(chǔ)打得更牢固一些。”張文琪給自己鼓勁道。

停課了

3月初，張文琪已經(jīng)隱隱感覺又要居家學習一段日子了。

由于疫情管控需要，張文琪所在學校的多個班級經(jīng)常會缺席四五名學生，因為其所住小區(qū)有密接或核酸陽性的鄰居，包括張文琪自己也曾被叫回家隔離了兩天，后又返回學校繼續(xù)上課。

3月12日下午，正在學校上課的張文琪突然接到學校停課通知，盡管早有心理準備，但接到停課通知時，她還是有點“懵圈”，在不確定何時能返校的情況下，同學們盡量收拾好書本，回到了各自的家中。

剛回到家的一兩天，張文琪是興奮的，有種突然從緊張急迫的備考環(huán)境里得到喘息的感覺。一天的學習從8點網(wǎng)課開啟，一直持續(xù)到下午5點。樓里通知核酸檢查時，只要和老師在線上打聲招呼就可以暫時離開線上課堂，甚至可以一邊走神、刷手機，一邊繼續(xù)上課。

疫情相關(guān)的新聞和信息，每天都充斥在網(wǎng)絡(luò)上。張文琪一直關(guān)注著，她覺得“這次應(yīng)該還蠻嚴重的，但偶爾也覺得是自己錯覺，說不定馬上疫情就會控制住，陽性人數(shù)會馬上減少，自己也會重新返校。”

但上海很快被按下了暫停鍵。

3月28日5時起，上海市以黃浦江為界分區(qū)分批實施核酸篩查。按照部署，4月1日3時起，對浦西地區(qū)實施封控。

張文琪開始有些擔心，這次居家學習有可能會一直持續(xù)到高考當天。以前高考前三天可能會放假，而這次，是近三個月的時間。

3月12日，張文琪得到通知的同一天，與她在同一個區(qū)的高考備考生王梓涵也接到了居家學習的通知。

王梓涵所在的學校是一所民辦寄宿制高中。寄宿制學校要求很嚴格，每天早上7:15到教室，7:30上第一節(jié)課，此后持續(xù)到中午11:15，然后吃中飯，12:30開始下午的第一節(jié)課，到5:15的時候結(jié)束一天的課程。6:00晚自習，到晚上9:00結(jié)束，接近14個小時的學習時間貫穿了高三的每一天，直到10:30宿舍準時熄燈才能休息。

因為是封閉式管理，通知返家學習前，王梓涵并沒有感覺封校前后有什么區(qū)別，只是偶爾同學間會討論一下疫情的問題，老師也一直強調(diào)，上海疫情管控沒有問題，不用恐慌。

剛考進高一時，王梓涵的成績能排到年級前三，但半年在線學習后，她的成績很快下滑到年級中下水平。王梓涵坦言，自己的自制力不太好，喜歡玩，在家里太放松，分散了注意力。

因為這事情，王梓涵后悔了很長時間。直到高二，她的成績也沒能回到高一剛?cè)胄５乃?，已?jīng)“抓不住學習的心思”了。

到了高三后，她的學習狀態(tài)持續(xù)滑落，已經(jīng)變成了“老師講什么，我就學什么。”雖然在校上課感覺對自己的幫助有限，但是她認為“好歹比網(wǎng)課要好很多。”

也是這段居家學習的經(jīng)歷，讓王梓涵不想再上網(wǎng)課。

接到停課通知時，王梓涵的心理預期仍然是：大概需要停課一段時間，并不會很長。王梓涵周末到校收拾行李時碰見了校長，校長特意囑咐，可能疫情要在家上一段時間的課，“但一定要好好學習，停課不是放假。”

人生大考

過了最初居家學習的幾天興奮期，張文琪越來越不開心。她突然意識到，可能之后都會在線上進行最后的高考沖刺，雖然也只剩下語文、數(shù)學兩門考試需要準備了。

上海的高考采用的是“3+3”模式，即“大三門＋小三門”，考生總成績由高考必考的語數(shù)外3科成績和高中學業(yè)水平等級性考試（下稱“等級考試”）3個科目組成。等級考試科目科則根據(jù)高校要求和考生自身特長，在政治、歷史、地理、生物、物理、化學六門中自主選擇。

通常而言，他們這一屆的等級考試可在高二和高三不同時間按自己水平選考“小三門”課程，高考也分為春考和秋考。春考、秋考的英語可以擇高者計入最終的高考成績，因此，如果等級考試完成，春考英語成績較高，6月7日、8日秋季高考時候，主要復習最后語文、數(shù)學兩門課程即可。

因為前幾次的成績還不錯，父母也較為滿意。張文琪原計劃5月7日和8日完成等級考試后，就集中復習最后的兩門科目。

4月27日，上海市教委發(fā)布消息稱，鑒于本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最新情況，為保障廣大考生和涉考工作人員的健康安全，經(jīng)研究決定，原定5月7-8日舉行的2022年上海市普通高中學業(yè)水平等級性考試延期舉行，具體考試時間及安排另行通知。

忐忑、焦慮集中在這段時間泛濫，備考計劃的打亂，張文琪一度崩潰大哭。

“我如果正常在學校里去上課的話，不說100%，也有90%把握能考上一所985學校，之前兩門成績出來之后，以目前的分數(shù)，只要高考正常發(fā)揮是肯定可以考上的?？墒乾F(xiàn)在等級考試延期了，打亂了我所有的計劃。”張文琪說。

相比于張文琪，王梓涵焦慮的主要來源無法平衡各個學科之間的分配。王梓涵此前春考成績并不是很好，因此秋季高考的三門考試成績對她都非常重要。

按照原先預想，等級考完成后，距離高考還有一個月的時間。30天里，她規(guī)劃了420個小時的學習時間，把所有的時間全放在語數(shù)英三門上。每一科大概有140個小時，鑒于她英語偏弱，所以還要把數(shù)學和語文的時間讓渡一部分給英語。

此前，王梓涵想把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沖刺大三門上，但因為不知道具體什么時候等級考，她就需要一直為物理和政治預留復習時間。

最終考試時間確定前，她已經(jīng)有點算不清該怎么分配學習時間了。

隨著居家日子持續(xù)延長，一些不適感也時不時沖擊著王梓涵。比如，在小區(qū)封閉后，王梓涵一直是和外婆住在一起，外婆的急迫感顯然比她更為強烈，經(jīng)常偷偷地推開房門看她正在干什么，王梓熙算過，差不多一能天有十幾次，加上擔心同樣不能出門的父母，祖孫二人在這一時期發(fā)生了很多言語沖突。

她還抱怨所在的小區(qū)隔音不好，隔壁鄰居是一對夫妻，有兩個小孩，天天能聽到夫妻二人的吵鬧聲和孩子的跑步聲。尤其是在上網(wǎng)課回答問題的時候，有時候鄰居家的聲音大到她這邊線上課的老師都能聽到。

王梓涵說自己“自律性比較差”，居家學習，對本來就不擅長的時間管理的她來說，已經(jīng)很難按照自己之前的備考計劃推進了。

有段時間，她的好朋友經(jīng)常焦慮到大半夜睡不著覺，找她聊天，講一些如果成績不太好了，因為這個上不了好學校怎么辦的話，有時候甚至講著講著大哭起來。

未來

5月7日，上海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新聞發(fā)布會上宣布，高考日期最終被確定為7月7日-9日舉行，高中學業(yè)水平等級性考試延期至6月18日-19日舉行。

將高考和等級考試日期延后，上海市副市長陳群表示是在聽取有關(guān)部門、有關(guān)專家、中學校長、高三初三年級的師生代表和學生家長代表等各方意見的基礎(chǔ)上，根據(jù)當前疫情防控形勢，經(jīng)慎重研究并報教育部同意，做出的調(diào)整。

這一天，微博等社交媒體上關(guān)于這一話題的討論熱度始終高居熱搜榜首。

高考延期會帶來哪些影響？一種聲音認為無論延期與否，時間對于每一個人都是公平的。高考除了選拔基礎(chǔ)知識扎實的優(yōu)秀學生外，有關(guān)其自律性也是考察的一部分。另一種聲音則認為，將已經(jīng)準備沖刺的100米，又延長30米，無論對考生心態(tài)，亦或備考計劃而言都將帶來一次挑戰(zhàn)。

但高考日期的塵埃落定，還是像一針鎮(zhèn)定劑讓此時上海5萬名考生忐忑不安的情緒得已平靜，包括張文琪和王梓涵都覺得松了一口氣。

張文琪認為上海高考是自主命題，延期考試總體而言影響不大。盡管錯過最好朋友的18歲生日，讓她有些不情愿。

回首這段的日子，在張文琪看來最大的改變就是心態(tài)。從焦慮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得不那么焦慮，“越來越佛系”。“我的目標現(xiàn)在是考到上海一所211學校就好了。因為前幾輪發(fā)揮得很好，所以基本上只要不發(fā)揮失常，肯定能上這所學校，”張文琪說。

盡管她也認為在家備考肯定是沒有在學校充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張文琪的同學大部分已經(jīng)不會在微信上再發(fā)要考復旦、交大的“宣言”。“我們大家都說，沒有那種特別瘋狂的努力了，但大家也都是那種家境差不多的，沒有什么負擔，也不需要說通過高考改變命運什么的，所以大家都跟我狀態(tài)差不多。”

她和朋友們的普遍心態(tài)，都是希望7月趕緊到來。“大家奮斗這么多年，都想能盡早考試，然后解放。”

逐漸適應(yīng)了居家學習的王梓涵有時候感覺這樣也挺好，有了更多的自己可以分配的時間，雖然可能在家里效率不如學校，但是學校里面，如果你在老師上課的時候?qū)懫渌淖鳂I(yè)，或者是你想看其他的東西的話，肯定是不可以的，但是在家里的時候，可以自主一些掌控時間。

家里的儲備糧食挺多，不同口味成箱方便面、速凍食品，第二批和第三批的生活物資已經(jīng)發(fā)放到家了，生活不成問題。突然多出來得1個月空閑時間，王梓涵有了一個全新的自我認知。對更加長遠的未來也有了一個朦朧的規(guī)劃。

她開始反思：當一個人感覺別人都在前進，只有自己停滯不前時，人才會產(chǎn)生焦慮，這種焦慮，在任何環(huán)境下都有，只不過疫情，把這個情緒放大了。在追求目標的過程中，要有適當?shù)膭恿?，但似乎也沒必要那么焦慮。

王梓涵說未來想學哲學，她的理想學校是上海師范大學的哲學系。她想多看一些書。她覺得，以后應(yīng)該不會把哲學當成的一個賺錢用工作，系統(tǒng)性的去學習哲學，是為了解答一些她未來在人生中的疑惑。

“我現(xiàn)在能做一點是一點，至少就先不放棄，能拿幾分就拿幾分。我是抱有一個這樣的心態(tài)的。我不期待高考能有超常發(fā)揮，這事情對我來說不大現(xiàn)實，因為我知道這件事情發(fā)生在我身上的幾率很小”，王梓涵說。

她覺得，并不是一定要靠高考去實現(xiàn)你自己想做的事情，而且她周圍的朋友，也開始逐漸認可“高考是很重要，但是也不是改變自己未來的唯一途徑和唯一的機會。”

“雖然說我的媽媽和我的爸爸是比較期待我高考能考上理想的大學，但說實話基于我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還有以前的一些情況，心里是清楚的，能考上一個普通的本科，就已經(jīng)非常好了”，王梓涵說完這段話后，用更加興奮和期待的語氣，開始描述未來的一些打算。

高考畢業(yè)后，王梓涵考慮假期好好去學習一門技能，然后等到大學期間，就可以去干一些自己想干的事情，她說：“我想在大學期間學習的同時也去賺一些錢，然后那個時候等疫情過去，用自己賺的錢，多出去見見外面世界。”

（應(yīng)采訪者要求，文中張文琪、王梓涵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