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網 記者 鄭晨燁 到東南亞去建工廠，近年來正在成為中資制造業(yè)公司的“時髦”選擇。

為什么要去東南亞建工廠？不同行業(yè)的制造業(yè)公司或許都有不同的答案：有些企業(yè)希望以東南亞為支點撬動全球市場，有些企業(yè)是為了規(guī)避貿易壁壘帶來的重重限制，有些企業(yè)則是看中了當?shù)厥袌鼍薮蟮南M潛力。

原因雖各有不同，但這些在異國他鄉(xiāng)建廠的企業(yè)都面臨著一些共同挑戰(zhàn)和疑問：如何做好跨國團隊的管理？如果主要出口目的地國家的貿易限制跟到了東南亞怎么辦？東南亞和南美等新興市場又有什么區(qū)別？

帶著這些疑問，近日，經濟觀察網記者與TCL實業(yè)泛智屏BU制造中心越南基地總經理徐林軍進行了一番深入交流。作為TCL越南基地的“一把手”，徐林軍和19名來自中國的外派員工管理著超過兩千名越南本地員工，該基地的彩電年產能可以達到800萬臺，是TCL彩電輻射北美市場的重要“倚仗”。

在徐林軍看來，TCL在越南的目標是打造一個具有全球競爭力的生產和人才培養(yǎng)基地。盡管越南的供應鏈尚不完善，但通過引入國內供應商和加強本地合作，將能夠克服相關挑戰(zhàn)。未來三年內，TCL計劃從越南向全球輸送專業(yè)制造人才，并依托越南與各國良好的貿易關系，進一步拓展國際市場。

以下為對話實錄：

關于越南基地

經濟觀察網：TCL越南基地現(xiàn)在基本情況如何？和國內的基地相比有哪些不同？

徐林軍：現(xiàn)在，TCL在越南南部是規(guī)模第二大的企業(yè)，在整個東南亞也是規(guī)模第二的工廠。因為在周邊國家?guī)缀鯖]有大型的電視機工廠，只有一些規(guī)模較小的。基本上，東南亞的所有電視機和顯示產業(yè)都集中在越南，而在越南南部，我們的規(guī)模相對較大。

TCL越南基地的年產能可以達到800多萬臺。今年的實際產量預計是600多萬臺，年產值約為10億美元。我們主要的市場是美國，其次是越南本土和墨西哥，剩下的是東南亞的一些國家。當然，東南亞的銷量還是比北美要小很多。我們也有部分組件出口到印度。

截至2024年7月，越南基地的員工總數(shù)應超過2200人。我們大部分員工集中在O類（工人和技工），其中O1到O3是普工，O4到O7是技工，UO類是職員。我們越南基地的工人年齡普遍較年輕，18到30歲的員工占75%，平均年齡為25歲，這相比國內有明顯的優(yōu)勢。

我去年（2023年）9月剛從惠州調過來，當時在惠州工廠有4000多名工人，大部分年齡在40歲以上，這也是中國的特殊情況，越南工人普遍更年輕一些。

TCL早在1999年就在越南成立了工廠和銷售公司。從1999年到2019年，這20年間，我們在越南只是一個小工廠，位于同奈省，只有一條生產線，一年生產20萬臺，僅供越南本土市場。

2019年，我們啟動了越南平陽新工廠的建設，最初是為了輻射東南亞。隨著2019年中美貿易戰(zhàn)的爆發(fā)，我們迅速將越南基地轉型為輻射北美市場，每年的產量快速攀升。

2019年，當年建設、當年投產，2020年6月第一百萬臺下線。那時疫情形勢嚴峻，2021年11月，基地二期建設完成。越南基地的建設和爬坡都在疫情期間進行。“被動接受疫情，主動創(chuàng)造奇跡”，我們經歷了1500人4個月在園區(qū)內住帳篷上班的特殊時期。我們園區(qū)沒有宿舍，當時1500人住帳篷，整個園區(qū)的會議室等都住滿了人。

疫情過后，越南基地發(fā)展更快，前年產量為379萬臺，去年為527萬臺，今年預計超過600萬臺，明年有望超過700萬臺，正處于快速發(fā)展階段。我們的營業(yè)收入預計今年會超過10億美元。

關于“第二中心”

經濟觀察網：目前對越南基地的規(guī)劃是什么？越南的優(yōu)勢是什么？越南基地是如何做好本地員工管理的？

徐林軍：未來的規(guī)劃，對于TCL來說，我們是想把越南打造成第二中心，產、供、銷功能幾乎與惠州一致。

我認為我們能做到第二中心的幾個標準：

首先，要有完備的本地供應鏈。大部分材料，包括除了屏幕外的所有材料，都可以從本地供應，甚至屏幕都有可能在越南規(guī)劃生產。

其次，要有國際性的人才培養(yǎng)基地。現(xiàn)在越南基地的一些關鍵崗位仍然由中國派遣員工擔任，但我們正在培養(yǎng)本地人才。我認為在三年內，我們能做到從越南向全球輸送專業(yè)人才。

越南有兩個優(yōu)勢：一是越南人的語言能力比中國好。隨便找個小店，員工能說英語，也能說中文。我們園區(qū)的許多員工都精通中英文，這遠超惠州，甚至深圳；二是越南現(xiàn)在與各國家和經濟體的關系都很好。從中國出國辦簽證不容易，但越南員工拿簽證相對方便，可以輕松前往印度、美國等地，海外越僑比例高，所以越南人拿簽證比中國人相對容易。

基于這兩點，我們計劃在三年內把越南基地培養(yǎng)成真正的國際化基地，不僅向東南亞和北美輸送產品，還會擴大產品范圍，并把人才向外輸送。

關于越南人才本地化，我們體系內正在逐步完善。我們在越南基地進行認證、選拔、述職等各種項目，這有助于快速培養(yǎng)員工能力和企業(yè)認同。

中國企業(yè)在越南發(fā)展，首先要贏得當?shù)貑T工尊重，給他們很多發(fā)展機會，如員工選拔認證的機會。

在本地，我從來不提什么中方干部、中方人員，我對所有員工的要求是統(tǒng)一的，即TCL的標準，沒有中方和越方的區(qū)別。

而且，只要本地人員有能力勝任的職位，我們基本都用本地人員。目前有6個經理，其中3個是中方，3個是越南人。大部分在越南的中資企業(yè)還沒有做到這一點。我們經理級以下的主管層級，大部分是越南人，比例在60%到70%之間。

未來幾年，我們還會逐步提高這一比例。

我們越南基地一些關鍵干部的待遇與中國員工持平，這有以下考慮：首先，來越南南部投資的大多數(shù)企業(yè)都是做電視機的同行，很多人都會先看看TCL有哪些人才；為了確保員工的穩(wěn)定性，我們?yōu)閱T工提供的機會、收入和待遇在本地算是比較靠前的。

我們的員工保留率很好，員工對TCL的認可度也很高，大部分本地干部對我們的認可度也非常高。

我們在越南不是建工廠、賺了錢就走，而是長期扎根，把越南當成真正本地化發(fā)展的地方。

關于貿易限制

經濟觀察網：在越南的工廠和在墨西哥、巴西的工廠都有什么區(qū)別？

徐林軍：第一，越南最大的優(yōu)勢是綜合成本比較低，遠遠低于墨西哥和巴西。

我們在巴西也有很大規(guī)模的工廠，但巴西的制造成本和當?shù)夭少彸杀臼窃侥系?到4倍。比如，同樣買一個紙箱，越南是10美元，而巴西要40美元，這是因為貿易政策完全保護的緣故。像巴西這樣的區(qū)域工廠，只能輻射貿易壁壘內的區(qū)域，而越南有機會輻射全球主要的貿易區(qū)域，這是最大的區(qū)別。

第二，越南適合建工廠，因為工人年輕，吃苦耐勞。相比之下，巴西和墨西哥就不太適合。墨西哥工人是按周發(fā)工資，一周發(fā)一次。

如果墨西哥工人這個星期天沒有把錢花完，星期一就不來上班，星期二再來。而且工作不能太辛苦。墨西哥工廠，星期一經常少20%的人，這是很正常的，要么是星期天晚上喝酒喝多了，要么就是第二天手上還剩一點錢。

經濟觀察網：現(xiàn)在越南基地主要輻射北美市場，如果有一天，越南基地主要輻射的國家把貿易限制跟到了越南怎么辦？就好像今年上半年，美國取消了對進口自東南亞四國光伏組件的關稅優(yōu)惠，直接讓很多國內光伏廠商的工廠被迫關停。

徐林軍：電視機產業(yè)不會這樣，這是我的判斷。

因為我們這個產業(yè)的投資不大，比如越南基地，年產值10億美元的工廠，到現(xiàn)在為止投資4500萬美元，投資金額不多。美國現(xiàn)在打壓光伏，是因為它是未來的新興產業(yè)，而我們還是偏傳統(tǒng)的產業(yè)。

美國要打壓我們，以TCL來說，我們隨時可以在印尼或其他國家設立這樣的工廠，一年內就能建成。這跟光伏不一樣，美國不可能自己建電視機工廠，這個成本它受不了，也沒有必要。國際貿易永遠都會有一個緩沖地帶，我們去非洲也可以建電視機工廠。

我們這個產業(yè)有技術含量，但投資金額沒那么大，我們更多的是通過全球市場運作，這是比較大的門檻。

關于常見誤區(qū)

經濟觀察網：在越南建廠或者投資有沒有哪些常見的誤區(qū)？

徐林軍：我們踩坑比較少，但我了解一些供應商踩的坑。一個小公司來越南建廠，首先面臨的是法律法規(guī)和政策問題。其次是政府關系，得找到合適的人才來處理這些事務。

我們有供應商從中國來越南，剛過來的時候連政府部門的門在哪兒都不知道，這很麻煩。

還有法律法規(guī)，包括環(huán)保、消防等策略，需要找到合適的人幫忙處理，這對企業(yè)的投資項目有重大影響。

工廠建好后，后續(xù)的運作核心還是要找到合適的本地人管理。我認為在越南靠中國人管理本地人很難，一定要找當?shù)厝斯芾懋數(shù)厝恕?/p>

比如說在我這個層面，我可以管理本地經理，因為他們的收入和文化程度都比較高，但如果是一個中國車間主任去管理一千多號越南車間普工，那就不行。

因為兩邊國家的人思維方式是不同的，中國人直接管理越南的車間人員容易引起矛盾和沖突。如果必須讓中國人當車間主任，我也會配一個越方車間主任，中方車間主任主要負責規(guī)劃和任務分配，監(jiān)督越方車間主任的執(zhí)行情況。

這是因為越方車間主任暫時沒有達到我的能力要求，等他們達到了，我們會在技術、質量等方面用中方人員支持，管理一定用越方人員。

比如現(xiàn)在，人事行政經理和供應鏈經理都是越方人員，雖然有中方財務經理，但也有越方財務經理。

所有對外部門一定要用越南人，中國人去談，政府部門不見你，我去的話，他們肯定見，但不可能每次都是我去，有問題時也要本地人去處理，因為如果語言不通，也沒法溝通。

越南現(xiàn)階段職業(yè)化程度還比較低。越南經濟發(fā)展還不如中國那么好，員工職業(yè)化水平和受教育水平也沒有中國那么高，中國人大家都說比較“卷”，但越南員工經常抱怨工作壓力大，

“為什么我們的工作壓力是整個園區(qū)最大的？”這是Local（本地）員工跟我說得最多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