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竹筒咸菜

陳文東2024-05-28 14:22

咸菜,對于不少人來說是美味。燉扣肉、燜芋頭、炒茄子、煮魚頭湯……加入少許咸菜,濃郁的香味立馬彌漫出來,讓人食欲大振。

而我對咸菜,卻有著相當(dāng)突出的抵觸心理,原因很簡單:小時候吃多了,吃夠了,吃怕了。

我們這一代人中學(xué)時代的生活,基本上是千篇一律的。寄宿生們大致都是:從星期一到星期六,一罐子咸菜過日子,早晨咸菜,中午咸菜,晚上咸菜,天天如此。裝咸菜的容器,有口杯,有缽子,有玻璃罐。我家是竹鄉(xiāng),有大片大片的毛竹林,老百姓就地取材,許多生產(chǎn)生活用具,都是以竹子作為原材料的。

印象中,一到冬天,家家戶戶都在做咸菜,門前瓜果架上、竹竿上,晾曬的都是芥菜。父親到竹林里帶回一兩根口徑特別粗的毛竹,裁成一截一截,每截一米長左右,然后拿來刨竹節(jié)的刀具,把竹管里的竹節(jié)一個個刨掉,只留下最底部的一個。這樣,裝咸菜的大容器就做成了。待芥菜晾曬到七八分干的時候,切細(xì),撒上鹽巴反復(fù)揉搓,再塞進(jìn)竹筒里,一層一層搗實,開口處密封,壓上沙袋。一個多月后,咸菜便腌好了。用竹筒盛裝的咸菜,帶著竹子的幽幽清香。

我們帶去學(xué)校的菜筒子,制作方法一樣,只是小一些,個頭與熱水瓶相當(dāng),外加一個竹蓋子,兩邊穿一條繩子,便于提拿。每逢星期天下午,在曲曲折折的鄉(xiāng)村小路上,少不了這么一道樸實的風(fēng)景:學(xué)生們?nèi)宄扇?,肩上橫著一根扁擔(dān),一頭掛著大米,一頭吊著咸菜,晃晃蕩蕩往學(xué)校走去。

我是行走隊伍中的一員,那情,那景,幾十年了,一直浮現(xiàn)在腦海,晃蕩在眼前,一幅幅,一幕幕,時而模糊,時而清晰,揮之不去。從家到學(xué)校,12公里路程,需要走兩個小時以上。奇怪的是,我們當(dāng)時誰也不感覺辛苦??粗镆袄飫谧鞯霓r(nóng)人,反而覺得有機(jī)會讀書,已經(jīng)太幸福了,所以很珍惜。

一個周日,我照常帶著一竹筒咸菜到學(xué)校。不知是咸菜“漏風(fēng)”了,還是油太少,總之很難吃,一到嘴邊就想吐出來,根本就沒辦法下咽。怎么辦?買菜吃是不可能的事,我那時一星期的零花錢是五角,算是中等水平了,有的同學(xué)一星期就兩角三角,日子更難熬。我的五角錢通常是這樣支配的:留兩角錢,周三到飯店吃一碗面條,算是改善生活;其余的買本子、鉛筆或牙膏等小件的學(xué)習(xí)生活用品,偶爾到食堂窗口買一份三五分錢的青菜。看著個別干部子弟不用帶咸菜,一日三餐吃食堂,特別羨慕?!疤鲛r(nóng)門”是那個時代農(nóng)家子女的共同追求,我常常提醒自己,好好讀書,爭取將來也能領(lǐng)薪水,做個“單位人”。

那個星期怎么度過的,已經(jīng)記不起來了。總之,咸菜基本上沒吃,幾次想倒掉,但又下不了手,有一次甚至帶到食堂泔水桶邊了,還是又帶了回來,心想可以帶回家喂豬啊。于是,真的帶回了家。母親說,好在帶回來了,否則可惜了。

那年冬天特別冷,好多菜都凍壞了,只有兩種菜在頑強(qiáng)生長,一種是雪花豆,一種是牛皮菜。牛皮菜本來是用來喂豬的,卻成了老百姓的當(dāng)家菜。

天底下的母親一樣,都是難不倒的。午飯后,母親端著一只碗出去了。原來,村子里有戶人家在坐月子,母親向她要了小半碗酒糟。把酒糟和我?guī)Щ貋淼南滩税柙谝黄穑尤肷僭S豬油,在鍋里重新加工一下,味道大大改善了。那個周末,我又帶著那個“回爐生”去學(xué)校了。一路上,走得越著急,扁擔(dān)兩頭的東西就蕩得越厲害,只能時不時用手抓住它們。在觸碰竹筒的那一刻,我感受到了母親的艱辛、母親的溫度和母親的智慧。

長大后,和大部分困難時期走過來的人一樣,我對食物非常敬重并極其珍惜。我總是覺得,每一種擺在你面前的食物,都是人生旅途中的因緣際會,都是你和天地之間直接溝通的時空管道。所以,我對每一種食物都是滿懷感激、心懷敬畏地去享用它。這個習(xí)慣,一直延續(xù)至今。

我想,對食物的尊重,也是對生命的敬畏。


文章來源:中工網(wǎng)-工人日報

作者: 陳文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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