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老工廠、“二代”的新戰(zhàn)場,43年小工廠的交接故事

鄭淯心2023-08-05 08:36

經濟觀察報 記者 鄭淯心 從杭州東站出發(fā),出租車駛出了繁華的城市,開進了道路凹凸、由稻田和成片低矮房屋組成的村莊。

這里是杭州市余杭區(qū)老余杭鎮(zhèn)的下陡門村,擁有一個浙江鄉(xiāng)鎮(zhèn)常見的場景:散落的房屋中,坐落著螺絲廠、彈簧廠、罐頭殼廠,它們中有的從上世紀開始就在那里了。一樓是廠房,二三樓住著工人,院子里停著貨車。

車子停在了一棟孤立的老式尖頂小三樓前,墻體側面貼著白底黑字的公司招牌——杭州靈吉電器儀表成套公司。小徐從二樓辦公室探出頭來,接著邊往外跑,邊和我揮手。

她穿了一件白色T恤,黑褲子,馬尾低扎著,沒有化妝,黑框眼鏡后的大眼睛笑成一條縫,語氣歡快地說:“小姐姐你來了。”

我剛到辦公室坐下,小徐就拒絕了一個訂單。一個客戶想下單做一臺特殊的打樣柜子,由于特殊件采購比較復雜,加上目前訂單已經飽和,再去研發(fā)生產新柜子,時間怎么算都來不及。可是對方回了一句:“你現(xiàn)在可是出名啦!”

不久前,小徐以“95后”工廠管理者代表的身份,上了中央電視臺的新聞《生產線上的中國》,她和自家工廠的畫面,足足有三分多鐘。

小徐想了半天也不知如何回復,她在鍵盤上敲了一行字,刪掉又重寫,最后回了句:“沒有沒有,流量不在個人,我還是認真服務客戶的小徐,我也還要催款哦。”

之所以自稱“小徐”,是因為工廠里還有一位“老徐”。

我見到老徐時,他剛從工廠巡查回來,條紋款式的翻領POLO衫已被汗水濕透。他頭發(fā)已全白,操著一口當?shù)乜谝?。聊起三年前把唯一的女兒小徐拽回工廠工作時,他坦言:“如果小徐不接班,我會慢慢把工廠關了。”

老徐交到小徐手里的是一家只有20多個員工,主做組裝成套柜子的工廠。在被央視報道之前,街道辦甚至不知道有這家工廠的存在。

這樣一家不起眼的小工廠,已經存活了43年。按照央行公布的數(shù)據,中國中小企業(yè)平均壽命是3年。

工廠接下來的命運,已握在了“廠二代”小徐手中。

兩個訂單

眼下,一個儲能柜的訂單讓父女倆之間發(fā)生了一次小的分歧。

有個大客戶準備新建儲能廠房,儲能柜的零部件眾多、要求細致,小徐打開3D圖紙,對著電腦猶豫了:工廠這方面的經驗不多,但這又是難得的訂單,接還是不接?

老徐的辦公室就在隔壁,小徐跑過去問父親,老徐擺手打斷了小徐:“工廠沒實力做,做錯了問題會很大。”

“要不先做幾個試試?”小徐不甘心,試探地問。

“不做不做,做了訂單也不是我們的!”這是老徐的經驗判斷,客戶還在詢價階段,就算花時間精力做出了樣品,也有可能接不到最終的大訂單。就算接下來,做不好,就會失去客戶的信任。

小徐回到了自己的辦公室,眼睛還是盯著客戶的聊天框,手指在鍵盤上敲打一行字又回刪。

沒一會兒,老徐來到了她的辦公室,催她把另一個客戶的標書寫出來,“這個訂單穩(wěn),這個肯定行”。

小徐終于把“無法生產”的消息回復給了客戶,對我說:“還是要穩(wěn)一穩(wěn)。”

這時候,老徐又過來催報價單,小徐趕緊打開幾個文檔,開始做報價單,在Excel表格里,密密麻麻的數(shù)字讓人眼花。

“?。∥覄偛哦及鬃隽?!”小徐突然略帶郁悶地咆哮:“可惡的老爸,萬惡的資本家??!”原來,老徐又重發(fā)了報價,她只好重新計算,鍵盤打得啪啪響。

小徐說出了她理解老徐接這一單的考慮,雖然項目可能基本會是零利潤,而且根據總價倒推各子項的報價很麻煩。但它回款速度快,能夠按時發(fā)員工工資。

這是制造業(yè)工廠時常不得不做的妥協(xié)。每接到一筆訂單,小徐的工廠需要先采購板材、元器件等原材料,交付給客戶后,只有等對方完成驗收等幾個環(huán)節(jié)后才會分批付款,除了極個別大項目,多數(shù)中間費用都要靠工廠墊付。

工廠上游賬期短,而下游賬期往往在一年以上,且付款方式以6個月的承兌匯票為主,兩個賬期的時間差常常導致工廠面臨巨大的現(xiàn)金流壓力,甚至導致沒辦法按時發(fā)放員工工資。

給工人們按時發(fā)出工資,也是老徐常強調的“穩(wěn)”。

小徐二樓辦公室的下一層就是廠房,一位在工廠干了十幾年的工人對我說:“不會欠我們(工資)的,制造業(yè)工廠就是回款不好,有回款就給我們發(fā)了!”

在外“見過世面”的小徐,起初回到廠里想的更多的不是“穩(wěn)”,而是“變”。

在這里制造一個柜子,大部分工作要靠人工完成。能不能用自動化流水線來替代人工?小徐一開始就有這樣的想法,但現(xiàn)實情況是,不同訂單的柜子大小、元器件、孔打在哪打、打多大都不同。

大的改不了,一些細節(jié)處能否實現(xiàn)機器操作?結果似乎也不樂觀。拿最簡單的搬運動作為例,板材大小不一,若使用機械吊臂,調試設備需要花很長時間,還不如人工搬運。

生產線上的改革不易,那行政辦公總能現(xiàn)代化一些吧?小徐本想推行無紙化辦公,但是財務室的兩位負責人都四五十歲了,看表必須要先打印出來,看好數(shù)字,再輸入進電腦。

實在改不動,小徐招來了4個年輕人,可是沒想到,年輕人們沒待多久就不干了。理由是,工廠工作環(huán)境不好,一點都不高大上。

決定工廠運轉的所有事情,都如同他們制作的柜子一樣,堅不可摧??墒切⌒焐钌钪?,市場發(fā)生了劇烈變化,再不提升,工廠卡在了瓶頸里。

兩代人的摩擦

小徐改不動工廠,更改變不了父親。在她剛回廠的那段時日,辦公室里、廠房里、路上、家里甚至是餐桌上,都是父女倆的吵架聲。

小徐習慣計算利潤的時候用凈利潤,老徐則直接說毛利。父女倆碰上了就吵,吵到后來,雙方都產生了條件反射,不管對方說啥,就要下意識地抬杠。

1995年出生的小徐是家里的獨女,從小不愁吃穿,但也是個乖乖女,放學了就回家,不做出格的事情,也不亂花錢,成績還不錯。讀完了大學,她去上市公司實習并轉正。她說:“我沒經歷過大風大浪,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和大家一樣。”

老徐則不同,生于1960年,十幾歲就開始工作,小時候還被人起了個綽號,叫“啞巴子”,意思是不太會說話,后來他和鎮(zhèn)上開廠的朋友結識,學會了抽煙、打電玩、騎摩托。自己賺了十幾萬的現(xiàn)金又敗得欠債累累。

雖然只在外工作一年多,但見過大公司的體制、流程的小徐總覺得家里工廠不太規(guī)范,所以有必要規(guī)整現(xiàn)有的流程。

或許是兩個人吵累了,終于有一天,小徐發(fā)現(xiàn)老徐意外地沒懟自己,于是也沒懟老徐,雙方找到了一種溝通的新方式,那就是先沉默、聆聽再開口,火氣也散了大半。

即便這樣,有些爭吵還是無法避免,比如關于工廠搬遷。小徐家的位置偏僻,周圍是一大片水稻田,去飯店吃飯得走上兩公里,更別提其他的娛樂項目了,因此招工也成了難題。小徐一直謀劃著把工廠搬遷,改造,“估計能解決公司70%的問題”。

可是老徐直接否決了,他的觀點是,制造業(yè)工廠利潤本身就很薄,新工廠租金高不說,搬家費少說也得30萬元,至于搬遷后招人問題存在不確定。

另一項被否定的想法是,小徐想把產品銷到國外。在她的設想中,這是值得大干一番的業(yè)務,公司在各大電商平臺開設面向海外客戶的店鋪,經過四五年的積累,一定能累積出更多的客戶資源。父親的意見卻是,“如果產品交付、技術交流沒有做好,或者國外缺乏協(xié)調人員,一旦出現(xiàn)客戶毀約、退貨等情況,將會是小公司不能承受的痛。”

即便計劃沒落實,小徐依然充滿憧憬。她說,每年通過國內總包公司出口的項目已經占到了公司總銷售額的30%,“等到一定體量我就出海。”

老徐的廠

之前,老徐根本不會想到,能和女兒在工廠里共事。因為在他的計劃里,沒有“接班”這一項。

從2017年年開始,老徐的心態(tài)就不穩(wěn)了。那是老徐的至暗時刻。2016年工廠的產值突破了700萬元,可是2017年的上半年只做了25萬元。老徐急得不行,給員工施壓,員工說:“你行你來。”

老徐彈了彈煙灰說:“沒辦法,我的員工是拆遷戶,都比我有錢,我管不了了??墒俏易錾膺@輩子也賺夠了,我何必來求你。”他不想再接業(yè)務了,甚至想關廠,盛偉軍和技術都勸他把工人換掉,可老徐又怕員工索要賠償費。

現(xiàn)在回想起來,工人們的爆發(fā)與定薪制有關,干與不干都有工資拿。小徐入廠后,想要改成底薪加績效的方式,老徐堅決不同意,認為計件制會忽略品質,“我第一要品質,其次才是效率”。

一方面是工廠管理遇到了問題,另一方面老徐也受到了周圍人的影響。他哥哥的工廠就因為沒人接班就關掉了。走到路上,小徐給我指了一片自建小二樓,“子女不接班,父母也干不動了,就把廠子慢慢收了。”所謂的“收”就是不再生產接單,只催應收賬款,收完也就關門歇業(yè)了。

可是,多年的心血,說關就關了?

老徐是從1980年開始做生意的,工廠的前身叫余杭箱柜成套廠,那是一個“皮包公司”,拉到訂單找?guī)讉€工人到家里組裝柜子,老徐一頭進貨,一頭找訂單,賺個差價和組裝費。

他交了一些鎮(zhèn)上廠里的朋友,他們帶他抽煙,也帶他做生意。老徐二十多歲身上只有存款700塊錢,眼看著到了娶老婆的年齡,朋友們出了個主意,1986年,讓他再開了個五金店,700塊錢正好交一年房租,從租房子到辦營業(yè)執(zhí)照,不到半個月就開張了。

老徐的哥哥有供應商資源,進貨需要兩萬,老徐東借一千,西借兩千,籌到錢、進了貨,在家里組裝好再賣到周邊廠里。僅一年時間,老徐就成為余杭區(qū)六大個體戶之一了。

1987年到1990年,老徐甚至可以拿出10萬元現(xiàn)金,但他也沒存下錢,賺多少花多少。

這段時間老徐還在當?shù)赜幸环菡焦ぷ鳎备芮嗄陰最^兼顧精力不濟,再加上和領導不和,1995年辭職正式下海,腋下夾著皮包開始拜訪客戶。

也是那兩年,杭州周邊的區(qū)縣開始建立開發(fā)區(qū),余杭區(qū)也建立了經濟開發(fā)區(qū),工業(yè)熱潮掀起,老徐的訂單越做越多,家里都快擺不開了。

2001年后,一大批外資企業(yè)進入中國建廠,也進入了余杭區(qū),老外的廠房整潔時尚,給當?shù)氐膫€體戶、夫妻店的私營廠主們帶來很大震撼。2003年,老徐花2萬多元租了一個400多平的廠房,有了真正意義上的工廠。

開廠沒多久,老徐聽一個朋友說起,三峽要建一個發(fā)電廠,廠房興建需要大量的成套設備柜體。他坐上17個小時的綠皮火車直接就過去了,沒想到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這股勁兒,為他帶來了140萬元的大訂單,項目分了五次招標,第一次中標后,全廠上下鉚足了勁干,第二次招標對方還是選了老徐,最終他吞下了整個項目。

后來,老徐發(fā)現(xiàn)外邊建廠需求越來越多,成套設備柜體的制造需求也來自全國各地,比如2013年,他在內蒙古拿了一單項目就達到700萬,比前一年產值都要高。

項目滾動起來,老徐有錢就買設備,50萬一臺的設備,他一買就是兩臺。愛人想要給家里買套房子,但是老徐不愿意,最后愛人堅持,才有了現(xiàn)在這套160平米的房子。

就這么白手起家,步步打拼,老徐才有了現(xiàn)在的家業(yè)。

小徐并不是老徐最滿意的接班人選。小徐從小到大,老徐并沒有刻意讓女兒了解自己的生意;孩子上大學選了和家里生意毫不相干的工業(yè)設計專業(yè),老徐也未曾干涉?;貜S時,小徐連圖紙都看不出個所以然。

可是老徐也沒有別的選擇,他不是沒有考慮過職業(yè)經理人,可外邊經理人的年薪,幾乎等于工廠一年的凈利潤,又是傳統(tǒng)制造行業(yè),想找一個懂交際、懂技術、懂市場的職業(yè)經理人談何容易?他周圍幾個朋友的工廠也沒有如愿,有的還進入了關廠倒計時。

2018年,小徐還在一家上市公司工作,老徐總是挑剔她的工作,惹得小徐歇斯底里:為什么看不起我的工作?爭吵之后,小徐辭職回了廠。后來她才明白,那都是父親的托辭,“就是想讓我回來接班。”

傳承

共事久了,小徐也慢慢領悟了父親的從商之道。

7月27日下午,一個合作十幾年的供應商從南京來杭州出差,老徐和供應商熱絡地聊起來了:“我每到年底不會欠人家錢,按產值留20%的應付款沒問題,我情愿自己過年沒錢。”

供應商點了點頭:“我們是良性互動,十幾年的老朋友,有特殊項目的話,我們不掙錢也要支持老徐的事業(yè)。”

老徐給供應商講了兩個故事,一個是一場特殊的防水測試。老徐的柜子需要做防水測試,可是沒有專業(yè)設備,他把柜子直接放到了河里測試,柜子重量不夠,一開始沒沉下去,他又往柜子里裝了鐵塊,最后撈出來,柜子里的衛(wèi)生紙還是干的。

另一個是一次乘飛機出行,老徐發(fā)現(xiàn)杭州機場衛(wèi)生間里的垃圾槽做得很漂亮。他蹲在垃圾桶面前看了兩個小時,研究它的結構、做法,他就一直琢磨這件工業(yè)品的拼縫在哪?專注得連飛機廣播都沒聽到,誤了機。

“我這是自吹自擂啊……”老徐講完故事哈哈大笑,供應商說:“圈里都知道,浙江有一個徐總對于品質的追求達到令人驕傲的地步。”一個客戶曾對該供應商說,徐總把產品當成藝術品來雕琢。

老徐的經驗是小徐難以在短時間內復制的。

作為傳統(tǒng)工廠,他們每年的新客戶比例僅20%左右,維系好老客戶至關重要。光是學習如何與不同客戶溝通,小徐就吃了很多虧。

剛從業(yè)時,小徐會習慣性地要求自己表現(xiàn)得很專業(yè),一板一眼地給介紹產品的優(yōu)劣??墒歉赣H總是跟她說,要懂人情世故,小徐摸不著頭腦。有一次,她隨父親拜訪熟悉客戶,正式場合看到對方就大喊了聲“叔叔”,對方嚇得連連后退。父親帶她參加飯局,中間讓她出去買包煙,她也沒聽出來是父親讓她回避。

跟父親拜訪客戶多了,她才意識到父親的“雅痞”可能最適合談業(yè)務。小徐說,老一輩遇到新客戶時,會聊一些個人愛好、地方風采,把人設立住了,距離拉近了,才是深度合作的前提。

老徐問:“同樣的價格可以給你,也可以給他,這個時候為什么要給你?”老徐的答案是人情,當然,真實的實力是基礎,其次就要看關系好不好,“我跟你合得來,我有好的東西就會想到你。”

老徐經常和客戶吵架,一個訂單的技術圖已經設計好,對方突然提出要修改,老徐直接給對方發(fā)微信:“你們技術在開玩笑,前面圖紙已設計好,車間已開始生產,后來又要加總開及儀表,今天又要把原來的設計全部推翻。我把預付款退了,合同取消!”

對方發(fā)來:“徐大人息怒,好事多磨,和氣生財,項目已簽訂,那就按照之前簽訂的合同技術實施,不改了。”

老徐對此很得意:“只要我做好做精,我有權利選擇客戶,而不是客戶選擇我。”

直面未來

2022年下半年,小徐和父親迎來了工廠的艱難時刻。

小徐發(fā)現(xiàn),客戶的業(yè)務在銳減,連招投標都少了許多。雖然制造業(yè)是一個周期性行業(yè),但也是十分罕見。小徐的工廠目前主要給各行各業(yè)的新工廠做配套件。因為新建工廠數(shù)量下滑,他們對外采買的項目不可避免地出現(xiàn)了收縮。

老徐顯得很淡定,他的理由是,作為一個千萬級別的小工廠,只要保持住工廠高質量、好服務的優(yōu)勢,就能養(yǎng)活得起工廠20多個員工。過去好幾個周期,老徐都是這么過來的。

但父親眼里的這些長期問題,時時會干擾小徐的運營管理,成為她的難題。

2023年初,小徐遇到的難題是,擴規(guī)模還是保利潤?低壓電器廠成套為非標項目,一旦業(yè)務量不足,就會出現(xiàn)工廠線閑置的狀態(tài),是極大的浪費??墒窍胍嵘龢I(yè)務量,用更多的訂單來保持流水線的持續(xù)運轉,就需要降低報價,價格一低,優(yōu)質難保。

小徐處在兩難之中。她說,公司像一個大作坊,雖然有千萬級營收,但沒有大到成為公司,卻也活了幾十年。

糾結了沒多久,市場的新變化讓她最終下定決心,降價!

小徐發(fā)現(xiàn),今年公開招標的項目雖有一定增長,但應標公司也多了不少,同行間的價格戰(zhàn)愈演愈烈。這時,稍微降價來保障工廠活下去成了最急迫的事情。

年初,小徐的老朋友為了照顧她,私下透露了競爭對手的預測價格,讓小徐吃驚的是,對方的報價比自己的成本價還低。小徐感嘆道:“這種無力感真的無法言說,市場在逐漸變態(tài)化。在父母那個時代紅利下,產品還會拼質量,而現(xiàn)在客戶的要求可能僅僅是符合設計要求即可。”

以產品打磨為例,為實現(xiàn)產品的美觀度,小徐工廠要更換4種砂紙來打磨產品,而市場上的通貨僅使用2種。對于客戶而言,這樣的美觀度差別微不足道,對產品牢固度似乎也沒有任何影響。

面對如此市場,小徐告訴自己,有多難也得堅持底線,這也是父親一直以來的堅守。

在保住存量客戶的基礎上,拓展新客戶也成了2023年小徐的主要工作。但是被中央電視臺報道是小徐計劃之外的收獲。

上了央視之后,政府也找小徐和老徐談話,希望他們能把工廠做到規(guī)上企業(yè),這樣政府也能給到更多的營商優(yōu)惠政策。小徐拿著計算器算了算:“今年年底達到兩千萬元是很有可能的。”

他們卯足了勁往前沖。上午十點,辦公室翻紙的聲音、技術人員的討論聲、蓋章的聲音,組成了一曲交響樂。

小徐是樂團的總指揮,任務單要她來分配、圖紙需要她確認、報價單也要她發(fā)給客戶。工廠的人都不會叫她“小徐總”,而是直呼小名或者大名,她也管對方叫叔叔、阿姨。

要想帶著這些“家人們”再上一個臺階,小徐的壓力真的不小。

資金壓力是一方面,小徐家的房子長期處于抵押狀態(tài),只要工廠接新項目周轉不開,就先借出來一部分錢。原材料波動又是一方面。

頂著壓力,小徐往前沖。2023年過半,小徐算了算,今年工廠的收入比去年多了40%。老徐驕傲地說,一半以上都是小徐帶來的。

增長一部分來自新客戶。一直以來,工廠沒有專職銷售員,基本靠口碑傳播,工廠有扎實的工藝技術,但產品卻缺少美觀。小徐設計了一個柜子,拿去北京展會上展出,引起很好的反響,帶來了新訂單。

小徐在小紅書上發(fā)了自己上央視的視頻,下面評論區(qū)有人問“能搞出來IP68完全防滲水的配電箱嗎”,小徐自信滿滿地回復“能”,兩三天里,各渠道找過來的客戶就十幾家。

雖然有了一定的成績,可是父親還是會當面否定小徐的新想法,只有在背后,父親會夸她是一個可靠的接班人。

如今,老徐經常暢想自己退休后的生活,找?guī)讉€老友肆意地打麻將,不管經營,不接電話。他計劃再工作五年,把工廠全部交給小徐。

在二樓徐家辦公室走廊里,有一家燕子搭了窩,里面有三只小燕子張著嘴嗷嗷待哺,小徐說,它們的父母會飛回來給他們喂食,可是過幾天等小鳥長大了,大燕子就不會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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