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俠|江湖中的歸程

胡洪俠夜書房2022-06-05 15:54

不是說好要寫考研之路嗎,怎么在海南島轉來轉去轉不出來了?快去考啊。你說。

其實,考試本身沒有什么可說的,通往考研之路才……。

“才好玩?”你問。

也許吧,現在回首過去,總覺好玩。但那不是因為過去好玩,而是我們看過去的目光變得好玩了。

還得再說一次海南。

那年秋天一意孤行離開衡水時,綠皮火車緩緩駛出衡水站時,我在心里已經和衡水深深地告別過了。算上衡水師范兩年,在此小城已然生活八年,今日一別,何時再見?山高水長,各自保重。這是那個年代的的自哀自憐,望著車窗外退后的田野,幾乎把自己感動得熱淚盈眶。孰料不過月馀,又將踏上歸程。

我和躍平一同緊隨“十萬大軍過海峽”的潮頭,踏上以往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天涯海角。原指望終能找到屬于自己的新世界,結果恰如當時那首流行歌唱的,“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無奈”。我率先冷卻了對這座島嶼的熱情,動搖了堅持下去繼續(xù)四處求職的信心??墒?,一個人先回去,這話總難出口。當初說好的同學二人同闖天涯,逃離小城,投奔自由,如今革命尚未成功,怎好言敗而且退卻?再說,回去又如何?

流浪海口期間我們常常去一個露天大排檔去吃牛腩飯。這是北方吃不到的風味,主要優(yōu)點是便宜。坐在店家擦得干干凈凈的木凳上,吹的是海風,隨風而來的是椰林沙沙聲,享受這一切的,是我們茫然的眼神。我想先回去。我終于開口對躍平說。

躍平默默遞過一顆煙來,說,闖海南還沒個結果呢,怎么回去?好意思嘛?

咱們的錢剩的不多了。我說。只要第一個理由一出籠,其他理由自然都會跟著來。理由就像時間,只要下功夫找,總會有的。

我接著說,我只請了一個月的假;說好的是一個月后要么回來接著上班,要么從此不再回去?,F在一個多月了,這里的工作也沒個準信兒。而且……我覺得這里也不是我們當初想象的熱土。

躍平問,還是回地委研究室上班啊?

我說,只好先回去,然后想其他辦法。

躍平說,你想回就先回,我留下。

在??谫I了通往湛江的船票。我還需要從湛江坐火車到武漢,再換乘從武漢到天津的火車,在衡水站下車。這是歸程。歸程不在計劃內。這條路線迄今我也只走過一次。

通往湛江的客輪很擠,行進速度很慢,而我的腦子很空。一旦從潮頭退卻,人就再次變成順水漂流的泡沫。順水漂流是不需要腦子的。汽笛一響,我即打拿出剛剛在書攤買的那套金庸武俠《射雕英雄傳》,打開第一冊,茫然躲進南宋臨安附近的牛家村,迅速融入郭嘯天、楊鐵心兩家“風雪驚變”的命運之中。有道是:“錢塘江浩浩江水,日日夜夜無窮無休的從臨安牛家村邊繞過,東流入?!!?/p>

嗯,浩浩衡水,南流入海未遂啊……

且不管它,回到牛家村:”村前村后的野草剛起始變黃,一抹斜陽映照之下,更增了幾分蕭索。兩株大松樹下圍者一堆村民,男男女女和十幾個小孩,正自聚精會神的聽著一個瘦削的老者說話?!?/p>

我身處這一堆男男女女之中,徑直闖入了宋遼金江湖。不吃不喝,不睡不休,從游輪到火車,從第一冊,到第四冊,待馬上就要”華山論劍“時,旁邊一位長者說,小伙子,你到站了吧,別光顧了看書,誤了行程。

我陡然一驚,目光從倒立練功的西毒歐陽鋒身上收回,望向窗外。這么快就到衡水了?我還沒想好回來以后怎么辦呢。待精神稍定,就聽見列車上廣播說,武漢火車站到了。虛驚一場!也是,”天下武功誰第一“還沒有個結果,怎么可能就到家了呢。

這些天我正在重讀《射雕英雄傳》,今日凌晨正好也讀到”華山論劍“一章。在這2022年的春夏之交,我一邊跟著郭靖一步步走向華山之巔,一邊想起三十四年前某列長途綠皮火車上我昏天黑地讀《射雕》的場景。除了歐陽鋒練功練瘋的情節(jié)我再次重溫如逢故人之外,其他故事竟似從未讀過,可見當年火車上的江湖之旅何其浮皮潦草,仿佛風過無痕。我想那時我的腦子一定是麻木的,抑或空空蕩蕩。

這一刻我又想起躍平的那句話——這么多年來,你一直不敢正視海南求職。對此我忽然另有所悟:我不敢正視的,也許并非”海南求職”,而是“回到衡水”。說好要”重返新聞界“的,說好要”尋找另一個世界“的,說好”不走回頭路“的,區(qū)區(qū)三十多天之后,怎么?一個人回來了?

明天繼續(xù)。

胡洪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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