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洪俠|論投稿者的轉世

胡洪俠夜書房2024-05-10 09:59

胡洪俠夜書房

我在上篇文章里說“投稿者”差不多已經消失,其實不準確?,F(xiàn)在網上還流傳著各式投稿攻略、投稿須知以及投稿捷徑等等,可見投稿行為依然興旺,尤其論文投稿到國際期刊,簡直正“如火如茶如咖啡”。

我所說的“投稿者”,專指當年一類文學青年,他們懷揣白日夢,不停地寫寫寫,然后抄清,然后復寫,后來加上復印,然后寄往心儀的報刊(多是文學雜志或報紙副刊),然后可能就沒有“然后”了。

文章中我提到當年投稿不用貼郵票,“郵資總付”,杭州魏英杰很是詫異,“投稿還可以免郵費?”

這是凡爾賽自己年輕嗎?可見他算不上“資深”投稿者。還是張清華在留言區(qū)一語道破:投稿,當然,還有退稿,這可是1980年代我們許多人的“集體記憶”。

北京老戴見不得別人對一些專有名詞有糊涂認識。他亮出編纂《漢語大詞典》的功夫,在群里詳解道:

“郵資總付”是郵局投遞局根據作者投寄報刊月送達量統(tǒng)計數(shù)向報刊收取。如向《人民文學》投稿,由北京東四郵局計算當月投遞總量,月底向《人民文學》雜志社收取。假設當月投遞總量是一萬件,每件八分,月底收費八百元,可能有適當優(yōu)惠,最低每件三分。現(xiàn)在已不知道當時雜志社如何那么有錢,應是發(fā)行量相當可觀。印象最深者是《辭書研究》雜志,投稿郵資總付以外,還有一、收稿通知,告知來稿業(yè)已收到,二、處理通知,或用或不用,不用掛號退回原稿,三、如用,告知刊用期數(shù),四、寄校樣,三日內校畢,退編輯部,郵資總付,五、寄所刊用當期目錄(打印稿)、六、寄樣刊二冊及稿費清單,清單待收到稿費簽字退編輯部,郵資總付,七、匯寄稿費?,F(xiàn)在,這樣的編輯部沒有了。

老戴舉《辭書研究》為例,說明當年編輯部接到投稿后有一套標準操作流程,他這是以專業(yè)雜志之“偏”,蓋文學雜志、報紙副刊之“全”了。文學報刊的編輯們每天面對的稿件常常以麻袋計,老戴列出的這七步,誰有耐心和時間一一走完呢?能三步并作兩步走就已經優(yōu)秀了,估計到頭來還是一步到位的居多:直接丟進廢紙簍。

所以,投稿稱得上是一種勇敢行為。投稿人明知希望渺茫,但仍然心存自信或僥幸,幻想著編輯慧眼識才,對自己的稿子青眼有加,紅筆一揮:發(fā)!既如此說,投稿人的投寄行為,不僅勇敢,而且悲壯。那是無望歲月里的一種掙扎,是困獸猶斗般地一聲吶喊,是使盡渾身力氣又重塑成形了的新夢幻。

即使如此,縱然投稿人面對漆黑夜空投出去的是一個個自制的“火把”,縱然幾乎所有的火把自上路那刻起就永遠消失在了夜空中,仍然有一兩只火把竟然點亮了夜空。這是支撐所有投稿人命運輪盤轉個不停的那束光。

所以,這個世界上有那么多“投”字打頭的行當,要數(shù)投稿者最有情懷,最具備屢敗屢戰(zhàn)的精神。不信?那就拿投稿人和如下行當對照一下:

投降者、投毒者、投彈者、投身者、投考者、投靠者、投票者、投訴者、投產者、投籃者、投胎者、投標者、投案者……

好像只有投資者可以和投稿者同病相憐,而且越來越相互需要。自媒體時代,投稿人翻身得解放,終于從“郵資總付”中解放了出來,搖身一變成了博主播主UP主,且扼住了命運的咽喉,自己決定內容產品的命運。他們是投稿者的轉世靈童,他們不再需要投稿者,他們需要的是投資者?;蛘咚麄兿仁亲晕彝陡逭撸芸炀妥兂闪耸袌鐾顿Y者。

我這里正揪著投稿人喋喋不休,《書都》主編魏甫華來微信約稿了,說是他看好徐揚生校長的新書《黃昏的神仙湖》,約我寫一篇書評。有人約稿的感覺很好,這樣,我就可以重溫一下投稿者的身份,一邊擦干往昔黑白歲月留在投稿者身上的“血淚”,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敲出文章標題與文章作者的名字。時代太不同了:過去寫稿渴望的是稿子變成鉛字,多少給點稿費;現(xiàn)在則出手就是方方正正的“印刷體”,而稿費嘛,給不給另說,人家甚至都沒提這事兒!過去即使是收到退稿信,也有一種“演出結束了”的驚喜,現(xiàn)在,遇到像小魏這樣的朋友約稿,我作為“退休同志”就只感受到了一點驚奇,“喜”則不見。

難道所有稿子發(fā)表的“喜悅”早在我的投稿年代就已透支殆盡了?

胡洪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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