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風:歐洲曾經(jīng)的東方想象

李冬君2024-04-15 23:11

李冬君/文 中國風之“風”,是一種想象,是一種流行。

它既是一種傳播的形式,也是一種流行的姿態(tài)。

但它并非“中國”的寫真,17、18世紀,在歐洲流行“中國風”之際,我們看到的,多是想象中的夸張怪誕的異域情調(diào),那是藝術(shù)家們借助傳教士和東印度公司舶來的絲、瓷、繪畫等的想像。雖然他們對中國格調(diào)一知半解、捕風捉影,但卻表明“中國”在歐洲人心目中的分量和趣味,他們把“中國”想象成藝術(shù)化的理想國。諸如華托、布歇、畢伊芒、胡塞爾等法國藝術(shù)家們,在巴黎造“中國”。當藝術(shù)親近時尚,又在太陽王路易十四的推波助瀾下,他們合力,形成了一種“風過草偃”的中國風尚,不管不顧地風靡了幾乎整個歐洲。藝術(shù)在與自己的純粹品味脫節(jié)后,往往也會迎合,在迎合中進入上流社會,帶動百姓日用的生活品質(zhì)。

在歐洲流行中國風之際,中國的宮廷繪畫也敏銳地嗅吸到了西洋繪畫的先機???、雍、乾三位皇帝對西畫藝術(shù)的敏感,反而超越了士大夫,他們開始引進西洋畫家和西洋繪畫技法,推動宮廷繪畫風格的變法與轉(zhuǎn)型。但那幾位皇帝,又不喜歡純粹的西洋畫技法,這恐怕來自于他們的審美底蘊。他們?nèi)匀幌矚g水墨的寬容與優(yōu)雅,以及五彩的吉祥與理性,認為只要加以西洋的透視、明暗、立體等技法,表現(xiàn)一種更為寫實的藝術(shù)風格即可,尤其在人物肖像畫方面。

于是,宮廷畫家們,包括宮廷聘用的西洋畫家們,努力學習兼容中西的畫法,繪畫題材則圍繞宮廷所需,由皇帝命題。在皇帝們的喜好推動下,中國宮廷畫自誕生以來,在經(jīng)歷兩宋工筆與寫意的融合后,又迎來第二次宮廷審美的轉(zhuǎn)型,審美格調(diào)從傳統(tǒng)工筆兼寫意到西洋透視諸法與中國工筆寫意的融合,形成了中西合璧式的宮廷繪畫藝術(shù)風。所以說中國最初的西畫流派來自宮廷。

清宮里的西洋畫

焦秉貞是教士湯若望的門徒,通天文,擅繪畫,康熙時,任職欽天監(jiān)五官正,職余繪畫。

中國傳統(tǒng)人物的畫法,或工筆,或?qū)懸?,皆不注重比列,對于寫實與否,并不那么在意,卻著眼于以形傳神以及寫意。

而焦秉貞則參酌西洋畫法,加以工筆重彩,注重明暗對比、遠近透視、立體感和縱深感的藝術(shù)效果,開創(chuàng)了中國肖像畫寫實的畫風,可謂中國西畫派鼻祖。

據(jù)《國朝院畫錄》記載,焦秉貞參用“海西法”作畫,善于繪影,以陰陽向背、斜正長短,“就其影之所著而設(shè)色”,分濃淡、明陰。其實,這種畫法,早在明神宗時就已開始,利瑪竇帶來西方教主像,西洋畫以及西洋畫法便傳到了中國。但是,當時中國文人士大夫們對此卻不屑一顧,說它“筆法全無,雖工亦匠”,顯然寫意已被推崇為藝術(shù)批評的“國標”。入清后,在宮廷推動下,中國畫壇迎來一絲新風。焦秉貞在師從湯若望時,得西學風氣之先,研習西畫更為方便,將西畫技法引入創(chuàng)作人物肖像畫中,比例精準,接近真人,深得康熙賞識。

康熙時,有江南士人進呈南宋樓璹所畫的《耕織圖詩》,焦秉貞奉詔,也畫《御制耕織圖》,有46幅,描繪耕作和蠶織系列圖譜。康熙題序,在每幅上方,還有康熙題詩,木刻家朱圭、梅裕鳳奉旨鐫版,印成版畫,用以獎勸農(nóng)桑,以明耕織之苦。

此外,流傳于今的,還有《孔子圣跡圖》冊頁(藏于美國圣路易斯美術(shù)館)、《康熙南巡圖》《蘇州虎丘行宮圖》《歷朝賢后故事圖冊》《仕女圖冊》《陶淵明歸去來辭圖》《雍正耕織圖》等,皆表現(xiàn)其參酌西洋畫法的繪畫特征。

作為畫家,焦秉貞的藝術(shù)追求,往往在兩種畫法的彼此交融中碰撞靈感,時而精準、細膩、莊嚴,時而則深眷于傳統(tǒng)水墨寫意的優(yōu)雅意境。他筆下的人物、花鳥、山水以及樓、觀等,無不精妙,在處理遠近、大小的空間關(guān)系上,在運用西洋畫透視技法的同時,尤其在意不失本土寫意畫的詩意底蘊。沉淀于他心靈間的筆墨關(guān)系,總能呈現(xiàn)留白的寂寥意境以及士人隱逸淡遠的鄉(xiāng)愁。

意大利畫家郎世寧在1715年受到康熙帝的接見,并被聘作中國第一個洋人宮廷畫師。

在中國,宮廷畫師,歷代皆有,至康熙,才開始接納洋人畫家入宮,這還是新鮮事兒,為康熙創(chuàng)舉。郎氏以意大利文藝復興以來的油畫表現(xiàn)技法,諸如寫實、重彩、明暗、透視等,再加入中國傳統(tǒng)水墨暈染的張力,表現(xiàn)清宮廷畫題材的人物、敘事、花鳥、走獸等,色彩明麗,淡靜清明,贏得大清朝上流社會的青睞和贊賞。

郎世寧一連侍奉了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奠定了清代宮廷繪畫風格和審美趣味。在沒有照相技術(shù)之前,如何表現(xiàn)人物?郎世寧在中國傳統(tǒng)工筆設(shè)色的基調(diào)里,找到了油畫寫實技法的靈感,與以往比例欠妥的歷代帝王肖像相比,他繪出了一個全新的皇家宮廷人物群像范式。榜樣的端莊,皇家的優(yōu)雅、高貴以及奢華的審美趣味,與路易十四壁毯上想像的“中國皇帝”畫風相近。

除了大清朝的人物相貌,表現(xiàn)為異趣之外,在對色彩的運用方面,郎世寧完全采納并充分運用路易十四時期的巴洛克風。

他深知帝王審美心理,認為崇尚豪華和氣派的巴洛克風格,也很適合清宮的喜好。他還以他深諳的透視畫法,參與了清朝夏宮圓明園西洋樓的草圖設(shè)計,把西洋景安排到王朝中國的宮苑中來,其間,當然少不了受法王路易十四的凡爾賽宮的影響。

1738年,來華法國耶穌會士畫家王致誠,受召供奉內(nèi)廷,任宮廷畫師。他的作品,基本為西洋畫風格,但并沒有贏得乾隆的青睞,于是,他改學郎世寧,將油畫技法融入到中國工筆水墨中,才開始受到重視。他的傳世作品《十駿圖》,從歷史的角度觀賞,十匹標準精致的御馬,標志著來自馬上游牧習性的后金滿人完成了向農(nóng)耕文明生活方式的轉(zhuǎn)型。

西洋畫里的中國風

法國畫家讓-安托萬·華托(1684—1721),創(chuàng)造了以歡樂為主題的繪畫流派,是法國洛可可時代最具代表性的畫家。

1708年,華托為法國王室的繆埃特宮創(chuàng)作了30幅油畫,總稱為《中國人物》,是華托中國風繪畫的代表作。不過,流傳下來的,只有兩幅,其余皆已失蹤。

幸虧巴黎出版商,于1731年時便邀請了雕刻家據(jù)華托原作刻制了銅版畫,這才得以保留原作的樣式及風貌。當時銅版畫大受畫家和出版商的歡迎,使它便于傳播。

1735年,收藏家讓·德·朱利安出版了當時最齊全的華托作品集,在所有的271幅銅版畫中,也包括這30幅中國風的作品。華托這30幅油畫銅版印刷品,每件都有標題,從中可知,他所畫的中國人物所涉獵的地域非常廣泛。

他畫筆下的那些中國人物多以丘陵為背景,遠山云煙霧靄繚繞,近水田園桃花氤氳,畫面上還配飾有傘、樂器、折扇等道具。

據(jù)說,從路易十四時代起,西洋人物畫才開始繪有山水、草木,以之作為自然背景,有人認為,這多半是受了中國宋代以來的山水畫的影響。這可能對華托的影響也很大。不過,華托創(chuàng)作的中國人物形象,雖然被歐洲很多畫家所參酌,但他本人并沒有與中國人打交道的經(jīng)歷,或許他的靈感來源于當時“中國熱”流行的各種中國元素。

弗朗索瓦·布歇(1695—1736)也是一位著名的中國風畫家。許多藝術(shù)家都從華托的作品中汲取營養(yǎng),成了他的“私淑弟子”,在這些私淑弟子中,弗朗索瓦·布歇可能是最有成就的一個。

布歇還能親自捉刀,雕刻銅版畫。當時,華托的朋友收藏家讓·德·朱利安就請他雕刻了部分華托的作品。1731年,布歇還和另外兩位雕刻家一道,將華托在繆埃特宮的30幅中國風繪畫刻制成銅版畫,布歇雕刻了其中12幅作品。這批中國題材的繪畫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東方美術(shù)界的窗口,也為他開啟了走向“中國風”的審美歷程。

從1735年到1745年,十年間,布歇集中畫了一批“中國風”作品,這些作品,多以銅版畫的形式流傳于世。從他的“中國風”作品中,可以看出,在構(gòu)圖、人物刻畫及場景設(shè)定等方面,都留下了華托的印記。

布歇的“中國風”銅版畫代表作是《中國人物圖集》,共收錄12幅人物畫,描繪了醫(yī)生、貴婦、植物學家、農(nóng)婦、魔術(shù)師、雜要藝人、樂師、士兵等不同職業(yè)和身份的中國人,一人一圖,背景空曠,每圖均有比較直白的標題。

伴隨著“中國皇帝”系列掛毯的巨大成功,皇家掛毯制造廠,決定再生產(chǎn)一批新的“中國風”系列場景作品。

在18世紀40年代,布歇為韋博掛毯廠再次設(shè)計了以中國題材為內(nèi)容的掛毯藝術(shù)品。這第二套“中國風”系列掛毯,含有六幅場景,主題分別為“中國宴會”、“中國集市”、“中國舞蹈”、“漁翁垂釣與美人”、“狩獵”和“中國園林”。

這套系列掛毯,持續(xù)生產(chǎn)了近三十年,直到1775年。此前,法國王室也訂購了布歇設(shè)計的系列掛毯,并作為外交禮品寄送給中國皇帝。

1767年,兩名法國外交官又將這套中國風掛毯獻給了乾隆皇帝。乾隆非常喜愛,將這些掛毯擺放在圓明園內(nèi)。1860年,在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期間,英法聯(lián)軍攻破北京城,火燒圓明園,將其中的珍寶洗劫一空,其中的兩幅掛毯被英國人帶回了歐洲。

布歇于藝術(shù)靈感旺盛之際,創(chuàng)作了大量“中國風”作品,其中一些,被印制成系列版畫。畫風或放目田園,或傾懷詩意,但畫面處理,皆洋溢著歐洲藝術(shù)的本土風味,中西合璧,兩全其美,一品既出,便成風尚。到了國王路易十五時,布歇已為宮廷御用畫家,蓬巴杜夫人對他更是贊賞有加。路易十五和蓬巴杜夫人,堪稱中國文化的“發(fā)燒友”,當然也是布歇“中國風”作品的推手。

1728年,讓-巴蒂斯特·畢勒芒生于法國里昂。26歲時,他拒絕了葡萄牙國王的邀請,沒興趣出任葡宮的首席畫師。他有自己的非凡志向,想獨自一人游歷倫敦。

適逢“中國風”風靡歐洲,他看好倫敦活躍的銅版畫市場,“中國風”作品,供不應(yīng)求。于是,畢勒芒決定與雕刻師和出版商合作,發(fā)展自己的裝飾畫事業(yè)。

1755年,由畢勒芒設(shè)計并雕刻的《中國裝飾新書》和《淑女娛樂》在倫敦出版,這是他在“中國風”設(shè)計市場上的初次試水,結(jié)果,非常暢銷。此后,他又在倫敦和巴黎出版了一系列中國人物圖集,以表示他對華托和布歇的致敬。

畢勒芒喜歡以“漁夫和獵人”作為他的“中國風”主題,1771年,他設(shè)計了《十二漁夫和獵人系列》,仍有布歇的影子;他還同馬蒂亞斯·達利和喬治·愛德華合作,編寫了《中國風藝術(shù)設(shè)計進階的最新指南》,他對洛可可式“中國風”的陶醉,畢其一生,不言放棄。

人們對他作品的了解,也多半是基于“中國風”藝術(shù)。其“中國風”圖案,多被應(yīng)用于陶瓷、織物、家具、金屬器和室內(nèi)裝飾等諸多方面,其風格,深入到歐洲人的生活和藝術(shù)中,對于在歐洲延續(xù)“中國風”,起了重大作用。

加布里埃爾·胡奎爾,也是一位18世紀在法國很有影響的畫家,他的“瓶花、水果與孔雀翎”,出自于18世紀中葉《中國的鳥類、植被與花卉》一書的插圖。

將梅花、牡丹、菊花,還有胡蘿卜等,置于一籃之中,構(gòu)成一個畫面,如此混搭,雅俗不分,這顯然不符合中國畫的傳統(tǒng)。但在西洋畫里,原本就沒有中國畫的那些規(guī)矩,可以不分貴賤等級,把草根化的胡蘿卜同人格和國格化的花卉,重組在一起,形成一個統(tǒng)一的圖式,圖式中,雅與俗,貴與賤,“爭奇斗艷”。

這樣沖突起來,非但不俗膩,反而恰到好處。從構(gòu)圖的不對稱,到因花品不同而選擇的精準布局,看得出作者的藝術(shù)之心,與“中國風”時代的畫家們那種怪誕夸張的想象不同,他是在努力接近中國工筆的寫實調(diào)性,在洛可可輕快的畫框里,卻表現(xiàn)了典型的中國花鳥靜物畫的禪悅風格。加布里埃爾不止于繪畫,他對歐洲藝術(shù)史亦頗有造詣,是在法國18世紀占據(jù)重要地位的藝術(shù)家。

“中國風”在英國藝術(shù)家眼里,那是一桿旌旗獵獵的風向標,任何新鮮事物只要掛上“中國風”字樣,就會流行起來,至于是否真正來自于中國,那已經(jīng)不重要了。

1688年,在英國牛津市面上,出現(xiàn)了一本名為《髹漆寶典》的新書,正文之后,附有24個圖版,約百余種圖案,包括人物、建筑、禽鳥、走獸和花草等。序言《致讀者和實踐者的一封信》,這樣寫道,這些圖案,忠實地復制了東方的建筑、人物、山石等等,圖片來源于《荷使初訪中國報告》和《大清志》等書。

然而,事實上,那些圖片,還是改動了很多,甚至與出處大相徑庭,盡管如此,本書仍很暢銷,這是因為許多上流社會的婦女,需要更為時尚的花草圖案來裝飾她們的家和家具。

1751年,馬修·達利出版了一本《中國式、哥特式和現(xiàn)代椅子的新書》,雖然書名中含有“中國”的字樣,但是,在圖版中,并沒有明確標明椅子的風格,只是標注了家具的用途,并沒有明顯的中國特色。后來,馬修·達利與他人合作,又出版了一本《中國設(shè)計新書》。本書中匯集了120幅“中國風”的人物、建筑、家具、風景、花鳥、走獸等圖案,是英國當時門類最全的中國圖案書。書中圖案,有的來源于已出版的亞洲游記,有的則來自中國版畫,但是,更多的,還是他本人和畢勒芒的設(shè)計,英國陶瓷廠生產(chǎn)的瓷盤,還有斯塔福德陶廠生產(chǎn)的茶壺,就用了這本新書中所設(shè)計的圖案。

“中國風”小子在巴黎

黃加略來到巴黎時,趕上“中國風”盛行。

幸運的是,他在巴黎居然相識了孟德斯鳩。

那時,孟德斯鳩想了解中國文化,但又不想通過“中國風”去了解,他想通過真正的中國人去了解中國文化。老天爺保佑他,讓他心想事成,當孟德斯鳩從鄉(xiāng)下來到巴黎時,碰到了黃加略。

黃加略,福建莆田人,生于天主教家庭,七歲喪父,母親將他托付給傳教士李斐理。李斐理請當?shù)厝鍘熃趟形?,自己教他天主教神學和拉丁文。后來,李斐理又把黃加略托付給主教梁宏仁。1702年,梁宏仁往羅馬匯報工作,帶他同往。

他們從廈門乘英輪出發(fā),次年,到達羅馬。

三年后,他們在巴黎候船,要返回中國,但因梁身體有恙,而滯留下來,黃加略因不能回國而定居巴黎。

經(jīng)人推薦,黃加略留在法國教中文,此后,他又受聘為路易十四的中文翻譯官,1711年,因其翻譯成就,被冠以“法國皇家文庫中文翻譯家”的稱號。兩年后,他娶了一位法國妻子。應(yīng)該說,他趕上了好時候,在那些“中國風”吹拂的日子里,他成為了中國文化的驕子,法國人從他身上看到了中國文化的樣式。

路易十四時代,為中國人準備好了一個美好時刻,上流社會的門扉,向中國人隨時敞開,一個“中國孤兒”,一名中國窮小子,居然在巴黎登堂入室。歷史上,只有那一刻,為中國人準備著,享受過那一刻的,也就他一個,一個中國人的路易十四時代,說起來令人稱羨。

可他卻處之泰然,頭戴禮帽、腰佩劍,往來于知識界的各種社交圈,出入于主流社會各階層。“中國人”究竟是個什么樣子?原來都是聽說的,現(xiàn)在便有這么一位,而且就立在跟前。他在法國,如同一件美麗的中國瓷器,被人珍惜;其風姿,又如一尊梅瓶,亭亭玉立,作為中國文化的一個活動的樣本,被眾人欣賞。

他本當回國,梁宏仁也是那樣安排的,但教皇卻與中國皇帝沖突起來,康熙怒逐傳教士。他若回國,豈不要撞槍口了?所以,他留在法國,也不去教會任職,而是直接為國王工作。

為國王工作,也就是個榮譽,似乎沒有固定的薪俸,還得另謀生計。他發(fā)現(xiàn)耶穌會士寫“中國”,簡直荒誕不經(jīng),還說是“中國風”,卻能一版再版,大賺特賺。于是,他豁然開竅,何不來翻譯一本好書,豈不也可以賺大錢?

他從國王圖書館里,找了本《玉嬌梨》,認為,那些中國的才子佳人的故事,適合法國人的品味。不過,翻譯了一半,有人提醒他,這樣的作品在法國沒有市場。他為之沮喪,剛好這時,比尼昂館長給他發(fā)了年金,還另有一筆額外津貼,他就收手了。

他也有快樂的時候,那時,孟德斯鳩經(jīng)常來拜訪,表示對中國事情的好奇,問了許多問題,尤其是中國政治。

孟德斯鳩“漂”在巴黎,“漂”了54天,而黃加略的名字,在他的日記里出現(xiàn)過七次。有一天,孟德斯鳩對他說,要把他們的談話,寫成一本關(guān)于中國的小冊子。后來這本小冊子出版了。黃加略也看到了,他還糾正說:我看到孟德斯鳩寫的那本小冊子了,我姓Hoang(黃),不是Ouanges(王),罷了,罷了,法國人發(fā)不出來H這個音。那本小冊子,就是《我與黃先生的談話中關(guān)于中國的若干評述》。

后來,孟德斯鳩出版《論法的精神》,共有31章,其中,論及中國的,就占了21章53節(jié),可見中國問題在這部巨著中的分量,而其論據(jù),一多半就來自其與黃加略的交談。當然,黃加略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他的那些言論,會對一個偉大的思想者發(fā)生影響。

他那開心的樣子,被孟德斯鳩寫在了《波斯人信札》的前言里。作者說:書中寫的那些波斯人,曾跟我住在一起,朝夕相處。他們把我視為另一個世界的人,對我什么都不隱瞞。據(jù)有人考證,黃加略就是《波斯人信札》里的那個“波斯人”的原型。

與孟德斯鳩初次見面,他就講了自己作為中國人在巴黎被人圍觀的情景。七年后,那情景,便在《波斯人信札》的第30封信里出現(xiàn)了:“我一出門,所有人都趴在窗上看我,我到杜伊勒里宮,四周立刻圍上一圈人。于是,我只好脫下波斯服,穿上西裝。”據(jù)說,他當年購買西裝的賬單,至今還保存在巴黎檔案館。

作為“波斯人”的原型,黃加略出現(xiàn)在《波斯人信札》里,在《論法的精神》里,他還為孟德斯鳩提供了有關(guān)“中國”問題的咨詢,向著歐洲流行的“中國熱”潑了一盆醒腦的冷水。

(作者近著《走進宋畫——10至13世紀的中國文藝復興》北京時代華文書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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