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公司數年后，一些口碑員工發(fā)起了一場行動，希望公司能開啟回購本地生活期權。

3月15日上午10點，這些離職員工來到了阿里杭州西溪園區(qū)，他們之中有從上海、北京、深圳等全國各地趕來的，核心訴求是解決手里遲遲無法兌換的期權。

這些員工主要來自口碑，他們希望公司能按照口碑2020年13.67美元/股的價格，回購員工手上的期權。

一直以來，阿里本地生活明確，根據公司生活經營和發(fā)展情況，特別考慮到前幾年餓了么持續(xù)虧損的情況，公司對本地生活期權至今未開啟過回購決定，近期也沒有相關回購計劃。至于今后是否回購以及什么時候回購，公司也將根據本地生活的經營情況，做出最符合公司和員工共同利益的決定。

但市場大環(huán)境的波動、對現金流動性的渴望，加上近期本地生活業(yè)務的種種傳聞，員工的擔憂和不滿達到頂峰。有些離職員工手握期權已經等待了八年，也遲遲未等到回購兌現。

3月14日下午，作為公司優(yōu)化股權激勵機制舉措的一部分，阿里本地生活股權激勵小組發(fā)布了一條最新的解決方案，為員工提供“將限制性股份還原為本地生活期權”的新選擇。希望以此為所有此前用現金行權期權的同學提供一個保本兜底的“安全墊”，同時也繼續(xù)保留同學們未來權益的可持續(xù)性。

今天，阿里方面派出了一位負責本地生活薪酬的HR，但溝通并沒有結果。參與了上述溝通的離職員工告訴界面新聞，阿里方面只是重復了之前的方案內容，回購問題仍舊無法解決。

下一步，這些離職員工打算去相關勞動仲裁部門，看能否調解協商。

困在期權中的阿里員工

阿里在本地生活領域戰(zhàn)略調整頻繁。最初業(yè)務名稱是“口碑”，由2008年阿里全資收購的“口碑網”而來，之后于2011年被短暫關停。

2015年，阿里集團聯合螞蟻金服投資60億元創(chuàng)立本地生活服務平臺公司“口碑”，又重新啟用了這一品牌，以占領本地生活市場。到2018年，阿里以95億美元的高價收購餓了么之后，餓了么與口碑兩大業(yè)務合并正式組成阿里本地生活服務公司。

從2015年到2018年，在口碑員工期權制度下，員工在滿足條件時以一定價格支付期權行權款后獲得股權。期權協議同時明確：在員工離職日兩年內，口碑公司有權發(fā)起回購。但協議并沒有約束公司回購義務，公司也并未承諾回購。

在阿里本地生活服務公司新成立后，考慮未來目標上市主體是本地生活公司，員工只有在上市主體中持有的股份、上市時才可以出售獲得流動性。對于選擇繼續(xù)在職的同學，公司啟動了口碑期權上翻為本地生活期權的計劃。自2020年8月起，原口碑和餓了么的同學都開始一致持有阿里本地生活期權。

矛盾的種子也自此刻埋下。在2020年8月，由于此前離職口碑員工所持有的股份，已經無法上翻為本地生活股份，公司為照顧這部分同學的利益做了一輪此前口碑期權的回購：對2019年1月到2020年8月期間離職的口碑員工的回購價格是13.67美元每股。

這讓一部分選擇接受轉換本地生活期權的離職員工回頭來看，認為這批當時離職“套現”了口碑期權的員工，是成功將手里的期權賣在了高位。

王樂是2016年入職口碑業(yè)務的老員工，她告訴界面新聞，在2020年之前口碑公司期權的行權、回購都比較順利?！按蠹s2020年中之后離職的員工，就幾乎再也沒有成功兌現過了。”

2020年，時任螞蟻金服CEO胡曉明兼任阿里本地生活服務公司董事長，阿里意欲通過支付寶牽頭，整合餓了么、口碑、客如云、飛豬、淘票票等業(yè)務。2023年3月，高德和口碑宣布正式合并，阿里旗下的所有本地生活到店業(yè)務都將統(tǒng)一整合在高德地圖里?？诒洑v了多次流轉沉浮。

事實上，阿里旗下各個業(yè)務集團都曾發(fā)放過自己的期權，例如盒馬、菜鳥、本地生活、釘釘、大文娛等，其中有一些業(yè)務已經將期權轉化成阿里集團股，但本地生活業(yè)務仍然以子公司期權的形式發(fā)放。

在王樂看來，2020年到2022年，阿里本地生活在資本市場熱度不減。雖然市場份額位居第二名，但除了美團也沒有其他有力的競爭對手。她不理解為什么2020年之后公司沒有開啟過回購本地生活期權的窗口。

今天阿里員工組建起了多個500人的微信溝通群，其中上千人都是口碑老員工，他們手握期權多年，少的有3000股，多則5萬股。由于在職員工身份敏感，維權群中8成以上都是離職員工。

一位在2017年入職口碑的員工章利表示，他手上約持有3萬股期權，已經歸屬但沒有行權。2020年離職之后，章利再也沒能等到行權開窗期，他擔心未來窗口也不一定會再開啟。這是大部分口碑離職老員工共同面臨的問題。

王樂的情況則更嚴重，2018年口碑打開行權窗口期的時候，她曾繳納過數十萬元的行權款、稅費，將手中的期權變?yōu)楣蓹唷?/p>

但2021年之后她離職公司，這些已經行權的本地生活股權至今未能被公司回購兌現。相當于不但沒有賺錢，還賠進去幾十萬。

本質上，這些員工的訴求就是公司以一個合理價格回購期權，他們認為期權是自己合理薪酬的一部分。如果未來業(yè)務上市遙遙無期，這些期權、股權最終可能都打了水漂。但從公司角度，期權制度就是風險共擔，業(yè)務不一定上市，期權就不一定能獲得受益。

3月14日，阿里本地生活相關負責人對此次事件也有所表態(tài)：“創(chuàng)業(yè)本身就是收益與風險并存，大家通過持有本地生活的期權參與公司創(chuàng)業(yè)，共享收益同擔風險。”

期權曾是造富神話

對于大廠員工來說，期權是員工激勵制度的重要部分，但和股票不一樣，并非價值明確的薪酬組成。

以阿里集團員工為例，入職的薪酬方案中除了現金部分，會包括股票（RSU）權益。另外，年終獎、晉升也會有相應的限制性股份獎勵。但對于未上市的BU和公司而言，期權價值因波動較大且無法衡量，并非薪酬的明確組成。

選擇確定性更高的股票或現金，還是搏一把不確定更強、但超額回報更高的期權，在整體市場向好的周期，很多人會更青睞后者。不管是滴滴、UBER，還是餓了么、口碑，創(chuàng)業(yè)公司最受追捧的那幾年，員工看中的也正是未上市期權的振幅空間。

有早期員工告訴界面新聞，2015年阿里和螞蟻重啟“口碑”業(yè)務的時候，曾對其寄予厚望，并從阿里集團及支付寶等其他業(yè)務線大量調入一線員工。

“當時很多人都是降了現金薪水來的?！蓖鯓氛f，一個新業(yè)務之所以能吸引員工，就是大家看好業(yè)務未來的發(fā)展?jié)摿Γ敢饨邮堋艾F金+期權”的收入組合。

“2016年那會兒，我們月月打峰值，周周打小峰值，每天從早上6點的早餐、午餐、下午茶、晚餐一直干到夜里2點的夜宵場景。鋪料、溝通、招商，雙12連拼兩個月，所有的業(yè)績都是一線地面部隊鋪出來的。”王樂說。

但市場驟變到今天，員工回望過往選擇，會認為自己付出的成本沒有達到實現財富跨越的預期。

在互聯網創(chuàng)業(yè)的黃金時代，期權一直是創(chuàng)業(yè)公司“打工人們”獲得財富的主要方式之一。

期權與股權不同。股權即直接擁有公司的股份及相應權益，一般發(fā)生在已上市、處于成熟期的公司，確定性相對強，但收益振幅小。相比之下，更多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普通員工拿到的都是期權。期權指在未來一定時間內，允許員工以指定價格（通常是基于當前公司估值的價格）購買公司的股權。

而期權價格和未來股票交易價之間的差額，才是員工的真實獲利。

期權從一紙合同變成現金，要經歷4步流程條件，即授予、歸屬、行權和變現退出。只有在經過較長時間的“凍結期”，期權達到歸屬期后，員工以約定的行權價格現金購買，才能行使期權，享受股權權益。

至于變現，根據互聯網創(chuàng)業(yè)公司的通行做法，只有在公司上市或者并購的節(jié)點上，期權市場價值才會得到兌現。在未上市的情況下，公司在特定情況下也有權利（并非義務）出資進行回購，讓員工期權得以變現。

假設公司無法上市，或者上市價格不及預期、甚至低于行權價格，都有可能產生損失。

近幾年，隨著市場環(huán)境的悄然遇冷，互聯網公司市值腰斬、估值縮水，創(chuàng)業(yè)公司上市前景不明，員工手里的期權只能成為“紙面財富”，難以兌現。一些沒能熬過寒冬企業(yè)的期權，最終結局更是淪為廢紙。

互聯網公司期權糾紛問題何解

口碑員工的困局并非個案。丁香園前CTO馮大輝的股權糾紛，蘑菇街的期權稀釋風波，類似糾紛都曾經多次上演。

口碑員工的關注點在于，他們離職后，相應的股權激勵政策解釋權仍保留在公司手里。對于手里的本地生活期權，也沒有明確的約束機制和退出方案。

由前員工提供的2018年“口碑股權系統(tǒng)行權開窗期通知”來看，對口碑期權當時每半年開一次行權窗口，每次開窗期一個月；每半年會開一次離職回購窗口，每年2&8月開窗。阿里曾向口碑全員發(fā)出過郵件通知。

另據界面新聞從員工處獲得的相關溝通郵件顯示，從2021年到2022年，阿里方面曾表示，2年內有權回購離職員工持有的期權，并且開放行權窗口期。但事實上，開不開放窗口期的決定，仍舊需公司根據實際經營情況判斷。

3月7日，本地生活HRG對個別員工郵件回復稱，公司已經對當前股權激勵相關政策做了說明，接下來也愿意充分溝通。對于何時開放行權和回購窗口，只能結合公司的整體規(guī)劃、業(yè)務發(fā)展和資本市場等綜合確定。目前暫時沒有回購計劃。

從2020年底到現在，不少中國互聯網公司的總市值腰斬。阿里股價也從2020年底超過300美元的高位滑落至當前的70美元左右。另外，阿里多個業(yè)務的分拆上市計劃也先后出現變數。

對于此次期權糾紛，上海大邦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游云庭對界面新聞表示，互聯網公司具體期權歸屬，行權、回購的條件，什么時候可以行權，都應有書面文件的相應規(guī)則。

現在核心矛盾在于，外界并不知曉股權激勵計劃的具體協議規(guī)則，也就無從判定企業(yè)是否應該在此時回購期權。

“后續(xù)如果產生糾紛，法院審理的時候主要會看兩點：即期權怎么轉換、轉換的規(guī)則是不是公允的？”游云庭表示。

近日，阿里集團向員工公布了升級股權激勵政策的消息。在一次性年終獎金和股權之外，將引入“長期現金”作為激勵方式之一，并縮短股權歸屬周期，增加員工收入的流動性。大廠們也意識到，越來越多的員工更看重現金的穩(wěn)定和確定性，期待“落袋為安”。

不過，上述調整是針對持有阿里集團股票的員工，手持本地生活期權的員工則不在其內。

目前，這場自發(fā)的溝通行動已經聚集了接近千位前口碑員工。今天上午，離職員工在阿里園區(qū)的現場直播累計超過2萬人在線觀看?！昂芏嗳速I房子還貸款需要錢，還有生病的也需要錢，都是養(yǎng)家糊口的打工人?！蓖鯓繁硎尽?/p>

根據阿里本地生活最新發(fā)布的股份還原方案，此前曾通過現金行權期權的相關員工，可選擇將本地生活股份還原為本地生活期權。還原后，公司將一次性向個人賬戶支付員工當時的行權款、稅費以及行權款的時間成本。還原后的本地生活期權，也繼續(xù)有效。在公司滿足上市等期權兌現條件時，員工該部分期權可繼續(xù)獲益。

王樂表示已經收到了該群發(fā)郵件，本質上就是返回了此前員工的行權現金成本和利息，緩解部分資金壓力。但對于大家關心的“2020年之后本地生活期權不回購、無法兌現” 的問題，依舊還沒有具體答復。

（應采訪對象要求，文中皆為化名）

來源：界面新聞 作者：程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