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復(fù)興:天壇似乎寫不完

肖復(fù)興2024-03-16 22:30

天壇似乎寫不完。

我的上一本《天壇六十記》,是2019年8月初到2020年1月初寫成的。寫完這本書后,去天壇回來的當(dāng)天晚上,在電視上看到疫情的新聞,之后便一直宅在家中。

再去天壇,是4個月后,已物是人非,心情迥異,只有天壇處變不驚,依然如故,輝煌的祈年殿巍然矗立,閱盡春秋,不動聲色地看著我們這些渺小的蕓蕓眾生。滿園的二月蘭正在怒放,揮灑著一地絢爛而堅強的情緒。

看到這一切,我感到震驚,忽然覺得,大自然是我們?nèi)祟惖膶?dǎo)師;天壇是讓我們應(yīng)該時刻記得,這個世界上有值得我們警醒和參謁的高處。

回到家,我寫下了一則感想。當(dāng)時,并沒有想到可以接著《天壇六十記》再寫一本新書,只是寫得漸多,算是聚沙成塔,時間的饋贈吧,才萌生了續(xù)寫一本《天壇新六十記》的想法。


因家離天壇不遠,退休之后,無所事事,我常到天壇來。起初來天壇,不為寫文章,只為畫畫,散散心,消磨時光。

沒有想到,你畫畫,會有人看畫,由此而來,又會有人和你說話。即使畫得再不成樣子,畫居然意外地成為了一座座小橋,溝通了彼此的往來,似乎大家都不希望孤獨,而希望交流。陌生人之間,擦肩而過是一種形式;相互交流也是一種方式。

忽然發(fā)現(xiàn),天壇如果像一方舞臺,演出的絕對不是啞劇。眾多的游人,盡管素不相識,如同來自不同地方、各自獨立的一顆顆水珠,天壇卻像一泓水池或一條河流,讓這些水珠在這里流淌、交匯、碰撞,單獨的水珠和水珠之間,便有了奇特的交融。

在畫畫的過程中,我結(jié)識了不少素不相識的人,聽他們聊天,與他們交流,便是這樣的交融方式的一種。這不由得擴大了我的視野,蔓延出我的心際,時有收益,便有感而發(fā),隨手記一點筆記,屬于摟草打兔子,讓單薄的畫多了一些內(nèi)容或畫外音。我戲稱之為“畫為媒”。

《天壇六十記》就是這樣寫成的?!短靿铝洝芬彩沁@樣寫成的。只是,前一本寫了半年,這一本從2020年4月底寫到現(xiàn)在,斷斷續(xù)續(xù),不緊不慢,文字比前一本多了三萬余字。

一本本拙劣的畫本里,如同一個個水罐,雖是淺淺的卻也是清澈地盛放著這兩年半的時間,和時間里曾經(jīng)蕩漾著的活生生的人與事、情和景、思及悟。



望著天壇蒼郁森森的古柏樹林,望著祈年殿漢白玉欄前階下的廣場,望著丹陛橋上由低到高長長的御道,讓我感慨無盡的時間就在這里如水一樣流逝,又回溯流淌到我的腳下。

在它們的面前,人是多么渺小,如芥如塵,而天在這里被作為祭拜的神一樣的存在,是多么又高又大,又無邊無際。

我寫天壇,不僅僅是寫天壇,更多的是寫天壇里的蕓蕓眾生,寫天壇作為皇家的祭壇,是如何演進并演變成為人民的園林的。在這種由時代所演進和演變的歷史進程和背景中,不僅在于天壇空間對于普通百姓一步步的開放,還在于人對時間和空間新的利用、占有和定義。

也就是說,在這樣的人與時間、空間三位一體的縱橫交錯和相互作用中,書寫天壇和蕓蕓眾生尤其是和北京人如今的密切關(guān)系。在這樣如絲似縷密織一起的關(guān)系圖譜中,有上一代人的回憶,有新一代人的心緒;有時代的倒影,有歷史的敘述,有現(xiàn)代進行時態(tài)的跌宕起伏,也有我自己所思所想所憶中雪泥鴻爪的痕跡。即便絕無消息傳青鳥,卻也襯出春心草有痕。

是的,天壇只是背景,并不是主角,來天壇的這些普通百姓才是主角。我的書中主要寫的是他們。他們給予我很多,讓我面對天壇,那樣的感動和感喟;讓我在這世事無常的兩年半時間里,過得自以為充實一些。

我的一位遠方的朋友寫的一首詩中說:

世界仿佛不只有田野,

還有故事。

我可以說:

世界仿佛不只有天壇,

還有故事。

俄羅斯詩人茨維塔耶娃寫的一首詩中說:

公爵的身后是一個宗族,六翼天使身后是圣眾,每個人的身后都有數(shù)千個和他一樣的人。

我可以說:

我在天壇遇到的每一個人的身后,都有數(shù)千個和他一樣、和我一樣的人。

在祈年殿的身前身后,是這樣數(shù)千個、數(shù)萬個大眾。從某種程度講,他們和天壇才匹配,沒有了他們,再偉岸的天壇,也只是一座空壇,只存在蒼老的歷史,沒有新鮮的生命。書寫他們,其實就是寫我自己,寫更多和我們一樣的人。天壇,只是存放這些人、這些故事、這些心緒的一方圣壇。

在寫作方式上,我依然堅持的是前一本《天壇六十記》的原則,即布羅茨基所強調(diào)的那種創(chuàng)作原則:“意識中所產(chǎn)生的自然法則。”“也可以這么說,這是粘貼畫和蒙太奇的原則?!彼瑫r強調(diào)說:這是“濃縮的原則,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則。倘若你開始用類似濃縮的方式寫作,全都一樣,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寫得都很短”。

對于如今被資訊焦慮與生活快節(jié)奏所簇擁裹挾的讀者,布羅茨基一言以蔽之:“純文學(xué)的實質(zhì)就是短詩。我們大家都知道,現(xiàn)代人所謂的attention span(意為一個人能夠集中注意力于某事的時間)都極為短暫?!蔽疑钜詾槿唬恢眻猿?,因為我知道,大多數(shù)人的閱讀,已經(jīng)沒有那么長久的耐心。




同時,書中加入了我畫天壇的一些畫,雖然畫得不好,卻也是一份心情,是這幾年去天壇時的一點收獲,是天壇給予我的一份難得的饋贈。

希望這本《天壇新六十記》比前一本《天壇六十記》,寫得多少有些進步。即使寫不成天壇的交響,起碼是一支回旋曲。

感謝北京十月文藝出版社出版這本小書。感謝讀者朋友在偶然間讀到這本小書。希望你們喜歡,希望你們批評,希望你們再到天壇,能夠看到你自己與你身后數(shù)千個和你一樣的人的影子及故事。



文章來源:齊魯晚報

作者:肖復(fù)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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